沈照转身道：“这房子给你住，倒是糟蹋了。”
魏从峥微微一笑：“也就这两天了，沈公子要是中意，我可以把这栋房子转让给你。”
“魏总腿伤如何了？半个月不见，看样子恢复得不错。”沈照意有所指地在魏从峥小腿扫了一眼。
“有劳沈公子记挂，快痊愈了。”魏从峥负手而立，“茶已经沏好了，跟我来吧。”
两人离开庭院，往二楼书房移步。诚如魏从峥所言，这栋房子基本已经清空，前不久韩渡搬出去，已经带走了一批私人物品，现如今魏从峥也要离开，沈照注意到储物间里正堆放着好几个硕大的纸箱，看样子就是打包好的东西。
二楼书房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有清风徐徐从窗外送进来。
沈照呷了一口清茶，抬头说道：“魏从峥，别再去打扰他。”
魏从峥笑道：“沈公子快人快语。”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已经严重干扰到他的正常生活，如果你还有点良知，最好现在就收手。”沈照神色冷厉。
魏从峥食指摸着温润的茶盖，平静地说：“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跟我说这种话？他知道你今天要来吗？”
“他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沈照说，“你有你的路要走，他有他的人生，你们不该有交集。”
魏从峥道：“不该有交集也有交集了，我跟他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外人过来指手画脚。沈照，之前我肯受你一颗子弹，那也是在我愿意的情况下，你不会真以为可以跟我谈条件了？”
“可不可以不是你说了算。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会尽力保护他。”
“保护？”魏从峥不以为意，“这句话，等你什么时候在沈家站稳脚跟再说。”
“然后像你一样，缩在家族势力背后，动辄以势压人？”沈照唇角一弯，是隐隐的不屑。
魏从峥饶富兴味地咀嚼着这句话，笑道：“小鬼，站在你现在的位置，确实只能看到你想看的，我没兴趣教你做事。今天之所以愿意见你，不过是我心情正好，又看在韩渡的面子上。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小鬼”这个称呼和魏从峥傲慢的态度像支利箭，正中沈照心口。沈照眼底变得阴翳：“如果一棵树从种下去的那刻起，根就是烂的，后面就算长得再高，根芯只会越来越烂，一个斧头下去就能砍断。”
魏从峥成竹在胸地笑了笑：“我不会给人动斧头的机会。”
沈照继续喝了口茶：“那我劝你趁我现在还是‘小鬼’的时候，早做打算。”
魏从峥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这就是你只身上门的底气？料定我不敢动你？”
“魏总目下无尘，自然懒得跟我这个籍籍无名的沈家私生子计较。”沈照自茶盖下抬起头，将吃进嘴里的一片褐色茶叶啐出，缓缓道，“就算是顾念韩渡，你也不会轻易出手。这样一来，可不就给了人机会？”
魏从峥静静地看着沈照，蓦然笑开：“你也在蒲贡逗留很久了，沈羁没找你吗？”
见沈照微微色变，魏从峥松弛地斜靠在椅背上，一副没有骨头的懒散样：“杀人见血是最低端的做法，我要真想动你，借你哥的手就可以，想必他会很欢迎我。沈照，趁我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跟韩渡周旋，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哈，”沈照笑出声，没有回应魏从峥的威胁，“但凡你在韩渡身上多用一丝真心，今天也轮不到我坐在这里。我只问你，你有想过跟他的未来吗？你想跟他走到哪一步？你敢吗？”不等魏从峥回答，沈照已经替他给出了答案：“你从来没考虑过长久的事，只把他当作一时意气的玩具，一个给你这样的大少爷提供乐趣的小情人。那你能给他什么？几年后拍拍屁股走人，再补偿他一套价值不菲的房子？别开玩笑了！”
“我能给他的，比你只多不少。”魏从峥冷觑着沈照。
“我看未必。”沈照放下茶杯，推开椅子站起来，“话我已经说完，既然你执意不肯放手，那就养好你的树，我们拭目以待。”
“忘了跟你说，”就在沈照已经走到书房门口时，在他身后，魏从峥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正打算挑个乔迁的好日子，搬过去跟韩渡一起住。听说你也住在那里，这两天记得多买几副耳塞，别到时候听到不该听的，韩渡还得怨我。”
沈照背影一滞，在原地停留了两秒后，径自打开房门，消失在魏从峥的视线里。
这是一座用灰泥砌成的简陋校舍，泥墙在强烈的日照下，更显得粗粝原始。往日总是缺乏人气的校舍，今天却挤满了大人和小孩，足足近百人共同挤在一间临时用木板、铝合金板和瓦楞铁皮搭成的窝棚里。
要想临时搭建这样一座如同庞然巨物的窝棚，要耗费的人力财力不可小觑，但这是副主席亲自下的命令，王舍主动请缨，使出浑身解数，在尽力压缩成本的前提下终于如期完工。
此时，这位总监工在忙活了小半个月后，首次退居幕后，站在窝棚不起眼的一角，双手抱胸，同其他所有当地的大人小孩一样，新奇而投入地聆听讲台上的授课。
今天，这所凋敝的慈善学校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老师”，投影仪沙沙地运作着，在窝棚最前方的白布上投出了一幅清秀的蒲贡地形图。
韩渡正站在白布下，用一根随手拾来的断枝作教棍，为讲台下的学生们讲授有关蒲贡的地理知识，又从地理讲到人文风俗，从历史讲到前不久的帕什河大洪水。课程的后半段，他跳出蒲贡，开始播放音乐短片，短片里讲述着关于这颗星球的故事，讲述不同国度、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他们与蒲贡人截然不同的人生故事。
韩渡注意到，随着短片播放，原本还有些躁动不安的人也都聚精会神起来，眼睛睁得像拳头一样大。
持续了一上午的课程在欢快的音乐中结束，韩渡站在窝棚外的物资分配点，为排队的大人小孩一一分发食物和药品。如果排到个头比他膝盖还矮的小朋友，韩渡就会“偷偷”从木匣里抓上一把糖果，在小朋友流着涎水的目光中塞进他口袋。
在他手边，阿桑正学着他的样子，略显生疏地做同样的事。
不远处，将阿桑从外地带回温昌的老丁正手持半自动机枪，一丝不苟地在窝棚四周巡逻。
有小孩站在物资点前面，抱着领到的粮药，仍然不肯离开，两眼饥渴地盯着剩下的零食。守在一旁的王舍眼睛一瞪，直起身，随时准备走过来。韩渡看了看这小孩破旧的衣服和布满污垢的手指甲，抬手示意王舍没事，从零食堆里拿出一只发条青蛙，放进小孩怀里，在他柔软的头顶用力揉了两下：“刚刚上课认真听了吗？”
小孩咬着嘴唇点头，怯怯地看了韩渡一眼，将发条青蛙抓进手里。
“明天再来听课，还有吃的拿，知道了吗？”
小孩眼睛一动，显出几分狡猾的机灵，点了点头就一溜烟跑进了人群里。
“好一个博施济众的小韩老师，对付小孩也有两把刷子。”魏从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摇着把纸扇，在靠近韩渡时，扇子调转方向，开始为韩渡扇去额上的细汗。
“你怎么来了？”韩渡为下一个人发放物资，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欢迎我吗？”魏从峥眨眨眼，“我刚刚也跟着听课了，或许小韩老师也愿意给我点奖励？”
韩渡道：“这里人多，我让王舍带你去后面休息。”
“不，我就要在这里看着你。”魏从峥笑意盈盈，“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韩渡眉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索性真不去管他。
今日天空清朗，万里无云，到了中午，太阳越来越大，韩渡安排工作人员为还滞留在学校的人分发绿豆汤，自己则带着阿桑等人来到了校舍休息室。
“阿桑，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上学。”韩渡对阿桑说，“喜欢这里的环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