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针线？”沈照坐在餐桌边，望着缝补衣裳的韩渡。
韩渡垂着额头，脖子上的吻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问洗衣服的阿姨借的。”
“这衣服何德何能？”沈照支起下巴。
韩渡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收到一个称得上开朗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好像很少出现在沈照脸上。
一开始，韩渡缝补的动作还有点生疏，后来，缝衣针渐渐染上韩渡的体温，在他指间变得越来越称手。
韩渡低头专心缝补，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培县地墓里挖掘出的那块帕子，上面绣了幅被锁住的凤凰。以他拙劣的缝纫技术，肯定是绣不出什么花样的。
眼瞅着这条逐渐成型的缝合线歪扭如蚯蚓，韩渡不由感到头疼。他能缝缝扣子就不错了，缝衬衣这种事还是有点超出能力范围了。
韩渡将缝好的衬衫拎起来甩了甩，阳光下，那道缝合线宛如一道伤疤，难看又醒目。
韩渡有些失落地放下衣服，开口说道：“这件衣服还是别穿了。”
“嗯？我看看。”沈照放下筷子，用餐帕擦了擦嘴角，起身走过来。
他拿起衬衫，放在眼前瞧了瞧，笑道：“补得很好呀。”
“不行，太显眼了，现在谁还穿带补丁的衣服。”韩渡要把衣服拿回来扔掉。
沈照闪躲开，把衬衫又举高了些：“别人不穿，我就不能穿吗？渡哥，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穿这件衣服走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我。”沈照将衬衫仔细叠好，笑道，“这份礼物太珍贵了，我一定要收藏好。”
韩渡看着他的笑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午，田旭过来送了点冰镇的甜酒，韩渡留下他一起吃午饭，用完午饭后，沈照跟着田旭去书房处理公务，韩渡自己一个人沿着海岛散步。
他在两棵棕榈树之间发现一只系好的吊床，吊床看着半旧不新，帆布还起了点毛边。他坐上去，随风摇晃了会儿，不久困意来袭，侧身躺了下去。
有片硕大的棕榈叶刚好遮在他头顶，打下一片舒适的阴影。
这一觉不知睡过去了多久，等韩渡醒来，日头已经不如之前晒了。
“醒了？”身后有人问道。随即，吊床慢慢悠悠地晃动起来。
韩渡扭过身，看到沈照在帮他摇晃吊床，这人好像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很久，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为何，韩渡心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熟悉感，仿佛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怎么了，”沈照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都是汗。”韩渡回过神，“太阳这么晒，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
沈照的唇色被晒得有些变深，他笑道：“看你睡得香，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韩渡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打算明天就回国。”
沈照的动作慢了下来：“为什么忽然想回去？”
“我离开公司太久了，这里联系不上国内，我放心不下。”韩渡说，“当时上船的时候，想的是七天就回去，结果又多出了这么些天。”
“……好。”沈照笑道，“渡哥，别是不想看到我就好。”
“怎么会呢？”韩渡心头沉重，转而看向海面，“沈照，我现在的状态你也看到了，我已经背负不起其他人的感情，我……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有些东西，太执着了会伤到你自己，这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渡哥，追逐你、拥抱你的过程，对我来说已经很值得回味了。”沈照平静地笑着，“不要小看我的耐心，我有预感，最后你一定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再说了，这时候放弃你，我不忍心。”
海面上，浪头爬起又退下，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海风迎面撞来，灌进了韩渡的衣领，他却浑然不觉，也没有回应沈照的这番话。
翌日，韩渡和沈照等一行人乘船离开露娜狄亚岛，从纽塔斯亚搭乘飞机，十二小时后在燕城落地。
助理刘智已经在机场外等候韩渡，韩渡跟沈照道别，径直坐上了刘智开来的车。
“老板，我们去公司？”刘智透过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扭头看向斜后方的韩渡。
韩渡从包里取出办公笔记本，对他说：“先去梅园。”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不堵车的话，五点前能抵达梅园，他手脚再快点，能够赶在晚饭前把遗落在梅园的行李打包收拾好。
一路上，韩渡不时向刘智打听公司近况，刘智对答如流，对各项事务都掌握得很清楚。
韩渡暗自点头，之后就不再说话。
梅事将尽，残红零落，梅园的枝头已见疏落。
韩渡踩着满地落梅来到此前常居的卧房“倚梅阁”。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踏足梅园，他却没了以往赏梅的兴致，进了倚梅阁，他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行李。衣服、日常用品、一些文件材料，还有那封他从培县墓穴里带出的遗书。
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只行李箱刚好塞满。
收拾完的房间一下子干净清爽很多，韩渡指腹擦过漆红的置物柜，没有沾上一丝灰尘。看来在他离开的日子里，这里的保洁并没有轻慢工作。
只是这里依然冷清寂静，一如他最后待在这里的日子。
韩渡拖着行李箱，踏出了这间屋子。
行走在梅林曲径，行李箱的滚轮骨碌碌地转动，韩渡走得很快，没有分出心神去看身边的梅花。
兴许是他走得太快了，所以在看到对面走来的魏从峥时，他没来得及调转脚步。
魏从峥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跟着脚步沉重的汪垚。
韩渡不确定魏从峥有没有看到自己，因为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他就移开了目光。
十步，五步，三步——两人越走越近，走在梅林小径的两边，肩膀错开的刹那，韩渡嗅到了魏从峥身上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两人都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擦肩而过，继续向着相反的方向走。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韩渡攥紧行李箱拉杆的手缓缓松开。他怅然地望着前方，只觉得一颗心终于沉到了最谷底。
他已经很久没在梅园见到过魏从峥，没想到最后一次过来，竟然会意外撞见。
春风一吹，从枝头坠落的梅花簌簌扑向韩渡，又一瓣一瓣地从他身上滑落。韩渡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不管是这个人，还是这座园子，都将这样与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第111章
那天之后，韩渡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酒店暂时落脚，与此同时，他也在尽快物色新的住处。
这天中午，沈照来公司楼下找他吃饭，注意到他衣领下多了一根红绳。
“那是什么？”餐厅里，沈照端了杯水放在韩渡手边，在他对面坐下。
韩渡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勾起红绳，从衣领下翻出一枚拇指大的翡翠观音像：“在观音庙里求的，说是戴上这个能帮助人破除烦恼、明心见性。”
“菩萨慈悲，一定能保佑你平安顺遂。……这块玉看着精巧，只是成色还不够好，改天我去给你求个更好的。”沈照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来，多吃点，把那些烦恼都嚼开。”
“太多了。”韩渡看着自己碗中逐渐堆成小山的菜，“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等你自己夹菜，你能动几筷子？”沈照责备地看了韩渡一眼，“岛上回来才半个月，你自己照镜子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每天都不按时吃饭，别公司起来了，你自己倒下了。”
韩渡摸摸鼻子：“最近太忙了，没什么胃口。”
“最近在忙什么？”沈照问。
“樊期年最近在图瓦桑托调研，那里刚经历疫病潮，当地医疗系统崩溃，急需国际支援。”韩渡将一片青菜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别光吃菜。”沈照道，“所以你想接这项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