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沉默。是，他不愿见昔日秦王麾下同僚失去性命，却也觉得此人活着走出天牢，对所有人来说未必是好事。有些事已成定局，再掀事端不过是害人害己、害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可是魔怔的不仅是那些人，更有对秦王忠心耿耿的苏氏。这匹甘愿随旧主走向毁灭的烈马，他一己之力又如何拉得回来？
苏临抄起案上酒盏，正要送至唇边，被人一扇子打歪。
“绛梅宫的酒不比这里的干净？”亓明帝道，“起来，跟朕回去。”
苏临看着滚落在地上的杯盏，讽笑道：“这里的酒又香又热，不比宫内的御酒好喝？”
“你看不上的御酒，买下整座凝春楼绰绰有余。”
“却买不来这里欢客的心。”
“朕要他们的心有何用？”
“陛下要苏临的心又有什么用？”
亓明帝掷地有声：“要便要了。”
“臣给不了。”不待亓明帝开口，苏临继续道，“将心比心、以情酬情，臣在陛下这里只看到一颗妒心，臣如何能把真心掏出来？”
“妒心？”亓明帝念道，似在琢磨这个词的意思。
苏临从蒲垫上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过是朕的不甘心，何来的妒心？至于真心，你更是不配。”
亓明帝在他身后，声音逐渐逼近：“论家世清白、品性志趣，你哪里比得上苏清，朕珍重苏清，而你，不过是朕塌上的玩物。”
苏临背对着亓明帝：“陛下果真能这么想，臣就放心了。”
亓明帝听出他话里的内涵，心里更是一阵恼怒。嗅着满室的胭脂水粉香，一时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哪颗心在作祟，转瞬间生出报复的恶念。
朱红的帷幕倏然落下，本欲离开的人又被抓了回来，两道影子紧紧绞缠在一起，一道沉默得像尊不肯开口的玉菩萨，另一道则滔滔不绝，说着冷酷而淫逸的话：“苏清是清贵的身子，朕不舍得碰他，你跟他同宗同源，却是远不如他，你一身反骨，放荡失贞，跟这里的小倌一样低贱，朕若是追究苏家谋逆之罪，只怕你这个花泥糊的永宁侯世子，也不过是沦落凝春楼的下场……”
“好在你品性虽劣，但身段娇美，工于内媚，朕喜欢得紧……”话却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厢房外丝竹幽幽，房内帘影如涟漪般晃动，【省略】。他眼神时而恍惚，时而清醒，恍惚时记得被当作小倌羞辱的难堪，凭本能推拒着亓明帝，到清醒时，反而变得包容，推拒变成深沉的默允。
“若我真沦落在凝春楼，陛下会为我伤心的吧。”【省略】苏临忽然拽着亓明帝的领子吻上去，含着对方的唇说道。
亓明帝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动作渐缓，没意识到自己的唇上被咬下一道不浅的月牙印记。
“所以不会有那天，苏临会在进入凝春楼前以死谢罪。”苏临的声音像不可捉摸的风。
“陛下既说了是不甘心，臣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安心？陛下如何才肯放过臣，也放过自己……”
魏从峥自梦里缓缓醒来，屋子里填满了浓得化不开的黑，这熟悉的场景帮他找回了现实感。
从斯威索托回来后，他就搬出了原来的卧室，每夜睡在这间几立方米的“黑匣子”里。
不甘心？妒心？
魏从峥将手放在了左胸，感受那里的怦然跳动。他好像曾经也说过类似“不甘心”的话，可是作为局外人，连他都看出那不过是魏出的自欺欺人。
不，他真的只是局外人吗？
嫉妒，原来是嫉妒。在看到韩渡跟荣逸飞上床的时候，看到韩渡跟沈照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失控的、暴虐的情绪，原来是嫉妒。
或许也掺杂了别的东西，为嫉妒这味穿肠药添加了更多毒性。
魏从峥抚在胸口的手慢慢垂下，摸出搁在枕边的手机。
距离他发出那条“官宣”动态已经过去了一晚上。
看到下面的网友评论，魏从峥眉头一皱，终于从梦里的情绪抽离出来。
花了点时间处理了网上的事，魏从峥将手机切换到通话界面，拨了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
不出意外，电话里只有循环的忙音，永远不会有人接听。
魏从峥却没有挂断，而是将接听模式调成了“免提”，听着骤然放大的忙音回荡在空寂的黑屋子里，他渐渐感受到一种诡异而甜美的宁静。
昨夜的热闹还没消退完，次日一早，Linko再次沸腾起来。
热搜榜当先一条便是#苏郁明被警方逮捕#。
新闻照片里，苏郁明夹在两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警察之间，手上戴着银铐，面黄肌瘦、双眼无神，一副标准的瘾君子模样。
此图一出，“郁金香”们的守势眼看已经摇摇欲坠。
热度仅次于上面这条，但仍在不断攀升的，是#有钱能买鬼推磨#和#峥渡#这两个话题。
网友点进去一看，昨夜ID还是“挑花弄剑”的家伙今天已经把ID改成了“有钱能买鬼推磨”，并且发布了一条最新动态，宣布即日起，但凡发文带词条#峥渡#并凑够100字夸奖他老婆人美心善的网友，均可凭截图找他兑换惊喜大礼包或大额红包，数量十万份，先到先得，发完为止。
[他是不是骂我们是鬼？］
[真当我们缺你这几个钱？带着你的素人小三滚出互联网！］
[我倒要看看惊喜大礼包有多惊喜。］
[楼上这种心态就是典型的被魏狗拿捏。］
此条动态一经发布，网友们如摩西分海一般迅速划分出一左一右两个阵营，一边见好就收，100字彩虹屁奉上并喜滋滋领取总裁大礼包；另一边则偏不信邪，骂人骂得键盘敲出了火星，结果转眼就被正铎集团法务部精准狙击。
一时间，网友们将热度越炒越高，还诞生了一支名为“鬼磨军团”这样槽点满满的队伍，据说里面汇集了形形色色的互联网死穷鬼，要钱不要骨气的那种。
韩渡的个人信息和身份背景在这种全网狂欢下，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住宅附近尚且没问题，公司楼下却已经被媒体或粉丝群体团团包围，逼得他不得不从地下车库直接进出公司。
这天，魏从峥接到了一通来电。他随意地一瞥，刚挪开视线，忽地一怔，视线重新黏了回来。
电话接通后，韩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停止你的闹剧。”
魏从峥手里的钢笔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他看向彩窗外的柏树：“你伤势怎么样了？”
电话里久久没有回声，似乎对面也不知道还应该跟他说些什么。
魏从峥又道：“你把我拉黑了，又不肯见我，我只能用点非常手段了。”他轻笑着解释。
电话里也跟着笑了下，礼貌却疏淡，隔着一层距离感：“别再这样了，影响我正常生活。”
“网上的事你不用担心，那些人我来解决。”
“这样不好。”
有只黑鸟掠过窗棂，魏从峥的目光随之移动，眼尾微微敛起：“我只是想你了，让我见你一面。”
“没有这个必要。”
“你怕见我？”
“腿长在你身上，我管不了你，但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韩渡正要挂电话，那边说道：“沈照护不住你，你这样跟他在一起，是对他不负责，只会害了他。”
“你想干什么？”
“我现在住在松雾庄园，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第120章
王舍推门而入，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落地窗外：“终于都走了。”
“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天，也该散了。”一旁的刘智笑道。
“还是谨慎点吧，再观望几天。”王舍建议，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那些媒体倒还是小事，顶多是凑个热闹，最麻烦的还是苏郁明的狂热粉丝，高音喇叭、血色标语、追车围堵等极端戏码，这几天都轮番轰炸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