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渡消失了。
韩渡消失的第一年，魏从峥找遍燕城和禹州，可韩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半点痕迹。
韩渡消失的第二年，新城改造、墓园迁址的消息甚嚣尘上，直到推土机开进墓园，沈照、高薇的墓址被强行迁走，韩渡仍未出现。同年，知名女星韩卉忽传失踪，媒体沸沸扬扬报道了三个多月，截至年底，韩卉才重新出现在镜头前，却只字不提去向。
第三年，苏郁明于戒毒所猝死的消息引爆各大媒体，与此同时，喘过气来的魏氏终于出手，燕城各大世家遭到轮番清洗。首当其冲的是荣氏，随着一份机密文件曝光，荣氏家主锒铛入狱，麾下党羽被一一剪除，各类资产第一时间被查封冻结，即使荣氏迅速收缩势力、断尾求生，仍然躲不过这场灭顶之灾。荣氏倒台后，风暴持续蔓延，依附荣氏的大小家族一概遭到清算，大小赵氏接连遭殃，留下的权力真空旋即被蓄谋已久的程氏吞食。
第四年，眼看风波将息，魏氏又调转刀锋，一场突如其来的审计风暴席卷程、郭、侯等老牌“魏党”，这些在清算中囫囵吃撑的家族，又被迫按头割肉。至此，燕城世家格局最终成型，魏氏权力登顶，势焰熏天。
第五年，魏氏发动全部力量，穷极手段，大肆寻人。
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
如此，整整八年。
第135章
杨芝麻咕噜噜喝完牛奶，杯子往桌上一搁，从木凳上跳下来：“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杨美荃把洗好的餐碟放进餐具架，擦了擦手，解开围裙，拎起沙发上的儿童书包：“死丫头现在知道急了，睡懒觉的时候火烧屁股都不肯醒……”
杨芝麻嘴一撇，率先冲出家门，整个人扑在车门上：“高苗苗在等我了，再不过去，她的蛋糕就不分给我吃了。”
“馋死你算了。”杨美荃关上家门，坐进驾驶舱，替蹿上车的女儿系好安全带。
杨芝麻握紧安全带，小短腿一翘：“出发！”
一路上，杨芝麻都在兴奋地哼小曲儿，惹得杨美荃多看了她好几眼。
这座依山而建的小镇坡道回环曲折，她们沿着盘山路行驶了二十分钟，这才抵达镇上唯一的学校。
校门口已经来了很多学生和家长，大包小包拎着露营装备。杨美荃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男人。
男人身形修长匀称，站在那里有种与人群格格不入的气质，像一株玉青色的松。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年轻了，眼角有几道浅淡的纹路，却依然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杨美荃认识这个男人已经有七八年了，始终觉得像在雾里看花，对他并不了解。
“看到苗苗了！”杨芝麻抓起自己老妈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前冲。
男人身边有个长得像洋娃娃的女童，此时正在四处张望，发现芝麻母女后，拉起自己监护人的手，也往这边跑。
双方在一棵阔叶树下汇合，杨美荃客气地跟那个男人打招呼。
男人微笑道：“芝麻妈妈早上好。”
温润的嗓音，明明是听过许多遍的称呼，杨美荃还是产生了一种大脑皮层过了电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半蹲下身子，在高苗苗头顶比划了一下：“苗苗又长高了。”
高苗苗猫儿一样的圆眼睛睁大，饶有架势地挺直后背：“开学那会儿我就比芝麻高了。”
“胡说，你只是穿的鞋厚。”杨芝麻现场打假，又对杨美荃说，“韩叔叔又给苗苗买好看的鞋子了，韩叔叔对苗苗真好，妈你看着办吧。”
杨美荃瞪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冲韩渡笑道：“你家苗苗比芝麻懂事，这次野营，还要麻烦苗苗多看管芝麻。”
韩渡点头：“您放心，苗苗知道该怎么做。”他从包里拿出一只食盒，“这是家里自己做的蛋糕，给孩子们带了些，还剩下一盒，您不嫌弃的话就带回去尝尝吧。”
“这怎么好意思？”杨美荃嘴上说着，手已经伸了过去。
“您不用客气。”韩渡笑道。
“那我就收下了，我们家芝麻就爱吃苗苗做的蛋糕。”
跟芝麻母女寒暄完，韩渡低头对自家小孩说：“照顾好自己和芝麻，有什么事随时跟老师说，明天下午我来接你回家，好吗？”
高苗苗乖巧地摇了摇他的衣角：“好。”
目送孩子们上了校车，韩渡同杨美荃道别，一个人开车回去。
布里恩小镇地处两山交叠的谷地之中，红棕色木屋错落有致地沿坡而建，常住人口只有几千人，小镇中心有一口澄澈的火山湖，湖水清冽如蓝宝石，终年映照着雪峰和流云。
开车经过火山湖时，湖边搭起了几座木棚，五颜六色的三角彩旗挂在棚顶，过几天就是布里恩镇一年一度的渔火节。
苗苗很喜欢渔火节，每年都眼巴巴地盼着，渔火节对于韩渡来说，也就成了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
半路上，他先去了趟超市，采购了渔火节当天的食物和用具，随后才开车回家。
午后，夏日的凉风穿过整齐的葡萄园，吹进韩渡迎窗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的日历被吹起一角，日历下面摆放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工具：白胶、园艺剪、密封袋、铅笔……
韩渡正用镊子将一片风干的树叶摆上棉麻纸，轻轻按压茎秆，叶片精密的脉络在阳光下反射出独特的光彩。
这是他上周在林间晨跑时采集的树叶，比起在蒲贡时，乌季平送给他的那些热带珍奇标本，他自己更喜欢收集一些身边的植物。
白胶滴在标本框的衬纸上，韩渡将树叶固定上去，正要去拿棉签，一通电话铃声突兀地出现在工作间里。
韩渡只好先放下手里的工作。
电话是学校打来的，让韩渡立刻来医院接孩子回家。
今天是学校组织的集体露营活动，行程安排是一天一夜。可就在下午大家搭帐篷的时候，高苗苗跟几个当地小孩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等带教老师赶过来，几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韩渡赶到医院时，苗苗身上的伤已经被医生处理好了，温莎老师正陪她坐在一起。
温莎老师走过来，拿出手机，给韩渡看了一段视频。
当年，魏江图询问韩渡，如果有一天韩渡他只能离开燕城，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度过余生，他想去哪里。听完韩渡的回答后，魏江图给了他几个选择，最终，韩渡选择了远在国外的布里恩小镇。
这里群山环抱，每天只有固定两趟火车，当地居民与外界交流不多，教育资源和基础设施却很完善，既能让他远离尘嚣、隐姓埋名，又能为苗苗提供良好的成长环境。
韩渡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可是眼前这个拍摄下来的视频里，那几个当地小孩正在欺凌苗苗。他们先是讥讽苗苗来自单亲家庭，这种讥讽又很快上升到肤色和人种，苗苗和芝麻被他们包围着，像两只孱弱的小鸡。
芝麻平日里跳脱，视频里已经有些吓懵了，倒是一向“懂事”的苗苗忽然暴起，最先开始动手。
别看苗苗身体发育水平不如那些孩子，下手却比寻常小孩利落很多。猝不及防之下，对面的孩子被苗苗打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但是对面人多，很快就反应过来，苗苗被他们撞得龇牙咧嘴，一边还要护着芝麻，眼看就要落入下风。就在这时，带教老师介入了进来，这段视频也就随之结束了。
视频或许是其中某个孩子偷拍的，在温莎老师拿给韩渡看时，已经被上传到国外最大的流媒体播放平台，短短几个小时内，播放量已经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那些孩子都被各自的父母接回家了，医院里只剩下形单影只的苗苗。
“韩渡……”她身上的衣服沾了灰尘和草屑，看得出头发重新扎过，几绺发丝从耳边掉下来，她有些不安地绞着手。
“走吧。”韩渡跟温莎老师了解完情况，拍了拍苗苗的头，带她离开了医院。
临上车前，韩渡叫住了苗苗。他俯下身，仔细掸去她衣服上沾着的脏东西，又轻轻解开她有些松散的发辫，用手指梳理几下，重新绑了个利落的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