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咬牙扛住生活的重担，一个人养活四口之家，可久而久之，他也被生活压垮。直到某天，有持枪的贩毒组织上门招童兵，承诺每个月给童兵家属一袋大米，每年还有一瓶酒。老头望着瘦成枯柴的老伴和两个孙子，点头将两个孙子送走。起初，确实定时定点有米酒送来，日子逐渐变得好过，可这样的日子也只持续了两年多，断供那天，老头如遭晴天霹雳，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他那两个小孙子都已经不在人世。
几年内接连失去亲人，家破人亡，老伴也很快撒手人寰，只剩下老头一个人，于是，老头独自把家搬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决定一个人走完后面的路。直到他在这场洪水里看到了两个外乡人……
说到后面，老头开始啜泣，像破管道发出漏风的呕哑声，有几分残忍的滑稽。可在场没有人笑得出来，韩渡和魏从峥都静默地看着老头，承接着这份被深深掩埋的苦痛。
他们陪着老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老头执着韩渡的手，干瘪的嘴唇上下翻动，却不知道在说什么话，因为韩渡也有些醉了。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有火星子在木柴上头迸溅。
夜深了，林子里吹来的风不知不觉变大。魏从峥抻了抻盘坐得有些酸麻的腿，从桌边站起来，走到韩渡身边，将已经醉倒的人拦腰抱了起来。
进屋后，他将韩渡放在多出来的那张木床上，自己则蹲在床边，平视熟睡的韩渡。
想到老头还在外面，他没有看很久，只是临走前，心念一动，侧头在韩渡唇角偷了个吻。
第72章
宿醉之后，醒来仍然有点头重脚轻。
韩渡望着被魏从峥端到面前的米粥，道了声谢，跟老头面对面抱着碗喝。老头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已经看不出昨夜的伤心，他喝得很仔细，品味着每一粒米的口感，像在享用最高级的珍馐。
然后他开口道：“今天就送你们出山吧。”
此话一出，韩渡停下喝粥的动作，看向老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内容，可是老头很快就把脸重新埋到碗里。
魏从峥走到韩渡身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按摩了两下，弯身笑道：“老头是怪我们把他珍藏的好东西都掏空了。”
老头抬起头，朝他翻了翻眼皮。
韩渡默然不语，拂开肩上的手。
晨风微微发热的时候，三人整装从小屋出发，横穿丛林往山外走。因为魏从峥伤还没痊愈，他们走路的速度并不快。
老头在前面带路，魏从峥走在中间，韩渡不想跟魏从峥走得太近，落在他后面一截。走着走着，魏从峥脚步放慢，踱身来到韩渡旁边：“真可惜，这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是时候了。”韩渡淡淡地看着前方。他们在山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不是后来魏从峥受伤，他本该更早就离开。
“时间过得好快。”魏从峥又感叹。
洪水来袭的那天似乎还近在眼前，没想到这么快，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山中无日月，或许也是因为每天都在重复简单的生活，让人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而人是容易被习惯支配的动物，这些日子，韩渡每天跟另外两个人朝夕相处，竟然开始习惯这种生活。更让人不安的是，细细去想，似乎所有鲜活的回忆都跟身边这个人有关。
想到这儿，韩渡不禁感到些微的迷茫。
断崖，瀑布，打滑的苔藓。
飞鸟，惊兽，参天的巨木。
他们从清早走到午后，老头显然对这片人迹罕至的地域很熟，带着他们从没有路的深山里硬生生开出一条近路来，他们逐渐看到废弃的矿洞，还有遗落在山林里的采矿器械。
见到这些人类活动的痕迹后，老头慢慢停下了脚步。
是时候分别了。
韩渡走上前，给了老头一个感激的拥抱。
老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动作，干瘦的手紧紧握住猎枪，略显木讷地接受着这个拥抱。
韩渡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松开他：“谢谢你，老头。”顿了顿，他认真地看着老头，“老头，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老头说：“外乡人，走吧。”
魏从峥走上来，握住韩渡的手，对老头说道：“我们会想你的。”
老头摆摆手，催促他们走。
韩渡想甩开魏从峥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老头看了一眼他们十指交扣的手，没说什么，双腿颠了颠，径自转身。
韩渡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里，久久没有动身。
“走吧，我们也有自己的路。”魏从峥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着提醒韩渡。
韩渡说：“老头其实是个善良随和的人。”
“是，可是这样的人，只能活在蒲贡的深山老林里。”
韩渡为他这样的话感到一股悲哀和愤懑，这股悲愤几乎有些不讲道理地直冲着魏从峥而去。他用力收回自己的手，向前方走去。
魏从峥负手跟上：“慢点，等等我。”追上韩渡之后，他笑问：“你生气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
“没生气你还把我甩开。”
“魏从峥，”韩渡忍耐地说，“你是有对象的人，你没有分寸感，我还有。”
魏从峥笑了笑：“原来你在意这个。”
韩渡顿时感觉不妙。果然，只听这人不以为意地说道：“等这次回去，我就可以跟他分手。”
“你想清楚再说这种话。”韩渡沉声道。
“我想得很清楚。”魏从峥说，“其实在这次洪水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分手不是儿戏，你每次作弄他，到最后都会报应到你自己头上。”原著小说里，魏从峥曾经造过的孽，最后都要一笔笔如数奉还给苏郁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爱情故事圆满，才能填平苏郁明千疮百孔的心。
“怎么报应到我头上？”
“等你后悔那天。”韩渡说，“你们这段感情反反复复，你割舍不掉，迟早会自食恶果。”
“能不能割舍掉，难道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吗？”魏从峥笑道，“韩渡，你是不是害怕我像之前那样，又伤害你一次？”
“我怕什么。”韩渡加快步伐，“你分不分手都跟我没关系，不用告诉我。”
“那你慌什么。”魏从峥说，“我喜欢你，你要考虑的只是接不接受我，其他的事，都由我来解决。”
“我求求你，别把我拉进你们的游戏里。”韩渡呼吸变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偏偏选中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还是哪里做得太好？你换个人行不行？”
“啊……”魏从峥眼珠一转，捂住腰，“我伤口好像裂开了，糟糕，会不会出血……”
韩渡明知他极有可能是在装蒜，还是回头看了过去。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道枪声，随即，有黑鸟扑簌簌从树冠里振翅惊起。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魏从峥道：“我去看看。”
“你还有伤，我去。”这样的方向，传来的又是枪声，不得不让韩渡怀疑是不是老头出了什么事。
“那里危险，你去我不放心。”魏从峥拦住韩渡。
韩渡眼神坚定地看他：“我远远看一眼，见机行事，你行动不便，去了才危险。”
魏从峥还要说什么，韩渡打断他：“刚刚还说你伤口裂开了，这时候又逞什么能？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相信我？”
魏从峥目光抚过韩渡的脸，低声道：“我当然相信你。”
那目光太过柔情，韩渡不由侧头避开：“你在这里等我。”
韩渡走后，魏从峥找了块光滑的岩石坐下，他数着脚底的碎石，逐渐感到阳光有些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从峥拾起几块石头，在手里盘了盘，然后对准前方一棵老树，一块块投掷出去。他准头很好，几乎颗颗命中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