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从前提起秋菱,总是十足有礼地称一声“秋总管”,此时却是直呼其名。雁惊寒七窍玲珑心,哪里能听不出其中的差别所在?心知对方不过是顾及自己所以并不多说,雁惊寒一时有些好笑,又不免有些心酸。
被这样接连打岔,他心中的沉痛不由稍稍消退,又不觉开始着眼于眼前的事来。有了昏暗遮掩,雁楼主好似不觉得自己这样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十一身上有何不对,反而又十分自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顺着对方话音,沉吟道:“我觉得秋姨有些不对。”
可怜十一,昏暗可以遮掩视线,却反而令感觉更为清晰。雁惊寒这一调整,他肩颈处又是一点窸窣声响,和着对方说话时的吐息刷在心上。
十一咬肌处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收紧了一瞬,喉结不觉滚动,但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吞咽也不能,唯恐一不小心就惊扰了什么。
十一历来相信雁惊寒判断,再加上他心知自己当时乍然发现秋菱短短一句,乃是陷对方于不利,震惊愤恨之下难免有所疏忽。故而此时听得雁惊寒这话,他几乎立时便反应过来,在脑中又一帧帧回想当时场景,顿了顿,方才斟酌着道:“她答话时,眼神好似有些呆滞?”
毕竟只是短短一瞬,若不是雁惊寒当时本就紧盯秋菱,又对对方十分熟悉,兴许就错过了。他这人向来没有十足把握便不会先下定论,故而此时便只淡淡道:“试一下便知。”
十一听得这话,便知对方的意思是等会儿先找到秋菱再说。吵嚷谩骂的人声渐渐消停,取而代之的是走动声以及敲击墙面的声音,十一心知,该是其他人在试图寻找出口。
此时这密道中不知有多少人,但只凭声音来看,雁惊寒推测应该不是所有坠落之人都在此处,由此可见,极有可能是有什么机关将众人隔开了。想起前几日跟随沈毓乔时见到了那层阶梯,雁惊寒在心中暗自琢磨:也不知此时自己与十一是在一层还是二层?
但不管是哪一层,这密道中机关重重,显然都不宜擅动,雁惊寒不介意先行让旁人探路,更何况他本就有意等人群分散再动。
“嗯。”雁惊寒话音落下,感觉到十一略微点头,而后没有再问其他,便只以为对方是与他想到了一块儿去,遂也不再多说。
然而他却想岔了几分,十一不再多问自然有他心思机敏、知道雁惊寒打算的缘故,但还有一点......还有不合时宜的一点,是他实在舍不得。
舍不得松开怀抱,舍不得打破此时的感觉,那种尖锐的本能的直觉又在疯狂作响,在某一瞬间,十一脑中甚至隐隐想到,如果可以,在这昏暗的角落,抱到天长地久也未尝不可。
在雁惊寒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几乎闪过一丝狠意,然而面上却只是稍稍侧头,昏暗中,好似着意要看清雁惊寒的脸,又好似只是不自觉往上贴了贴。他又说了一遍:“主上答应过属下,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额......”明明十一没有特意问起先前之事,一句话也说得十分温和,但雁惊寒听了,却莫名觉得好像在被人“拷问”一般。雁楼主几时有过此种经历,但他到底心虚,应对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竟是说不出口,七窍玲珑心也难得有些语塞起来。
最终还是只得抬起头来,直视十一眼睛,似无奈又似坦白道:“十一,事已至此,总不能空手而归。”
方才不动时还不觉得,雁惊寒这一动才发现十一圈在他后背的双手不知何时越收越紧,几乎挣不开一点余裕。故而他这一抬头,若非十一本就正侧头看来,只怕都无法看清那双眼睛。
昏暗中,那双眼睛乍一看去十分平静,但却无端令人心惊,仿若海面之下自有暗流。雁惊寒见状,眼中神色稍动,口中的话音却并未停顿,只就着这个颇为别扭的姿势将话说完。
十一向来对他千依百顺、知情识趣,若是换了往常,他必然早已恰到好处地放松双臂,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是岿然不动。那双手往后圈拢,在某一瞬间,竟无端让人错觉手的主人好似将它当成了一把锁。
雁惊寒自然感觉到这点差异,他心中酸涩,面上却只做不知,甚至堪称顺从的不动不说。他站在那里,分明是十分温和的姿态,却又无端透出几分不容置疑。
雁惊寒话音落地,以十一对他的了解,已能听出其中的笃定之意。两人四目相对,十一看着那双眼睛,无论何时,它总是这样坚定,这样势在必得又游刃有余,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可阻他,不可令他生畏。
十一张了张嘴,终是只能沉沉应道:“是,属下明白。”话音落下,他终于放松双手,只顺着雁惊寒手臂将那柄软剑拿在手中。
彼时他与对方都还没有料到,有些畏惧只有在发生之时才会轰然降临,而雁惊寒的畏惧已在前方等着他。
纵使是揽月楼主,算无遗策,大约也无法完全算准十一此时的心情,正如他同样没有算准自己一样。
作者有话说:
雁狐狸,各种意义上的(bushi)
十一:一句话说多了总会疯的(bushi)
第173章 密道二层
赵飞雪已在密道中找了沈毓乔许久,久到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沈慎所给的地图是否是假的。随着那声轰隆巨响传来,赵飞雪心知该是宗主按计划动手了,这密道已很快便将成为一个杀机层层的“瓮”,纵使是她,再待下去也会有危险。
可是“生息诀”......生息诀就在沈毓乔手中,假使习之真能逆转根基,那她这么多年魅术反噬之根则可彻底拔除,如此一来,容貌身形恢复正常自不必说,她甚至照旧可以成合欢宗第一人,乃至武林第一人!
想到这里,赵飞雪眼中不由闪过几丝狠意,她在心中大略估算了一番,突然调转身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毓乔没有想到原来昨夜种种都是沈慎早已设好的陷阱,为了便是让她成功潜入父亲房中,而后亲手替对方取出一直没有找到的“生息诀”。幸好父亲房中设有机关,危急时刻替她挡了一挡,这才能成功逃入密道脱身。
想到昨夜父亲运功后的情状,沈毓乔心中悔恨翻涌,她握紧手中的东西,用力到连面容都扭曲起来。
若说经过铜雀楼之事,她还只是确认沈慎此人君心叵测,接近她或许全无真心,都是为了权势,为了拿下常青门、坐上盟主之位。那么此时此刻,她方才彻底反应过来,一切远远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沈毓乔不是傻子,既然一切都是沈慎的计划,那对方一开始为何要先把她关在祠堂?沈毓乔隐隐感觉到沈慎或许是在借自己“探路”,故而进入密道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父亲曾带她走过,这条密道整体呈横向穿过整个常青门,一直连通到城外两端,除了曾告知崆峒掌门处于城南荒野的那个出口以外,还有一个则位于整个常青门背面,出来后只需穿过城东一座树林便能直通官道。
只要上了官道,便有机会彻底脱身。
这密道中地形复杂,又机关重重,沈毓乔强忍背上巨痛拼命往前跑,期间慌乱之下甚至还不慎踏错了砖石、误触机关,又是好一番挣扎方才躲过。
背上的伤口越来越重,沈毓乔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呼吸沉沉、咬紧牙关,一刻也不敢稍停。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跑到出口,便已听见了脚步声。
是谁?沈毓乔心中大骇,只得连忙躲入一处石门后藏身。门外脚步声声,却并未人声,沈毓乔起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她很快就意识到,城东的出口也已被沈慎知道了。
如此说来,自己岂非毫无脱身之法?更有甚者,沈慎或许早已算准她打算,后面不远便是追踪之人,只待两方包抄,正可将她一举拿下。
想到这里,心中的恨意更是不绝。沈毓乔一时进退两难,又唯恐只要一动便会被人发现,想了想,只得暂时隐在原处不动,先将伤口处理了。
也幸亏她对这密道十分熟悉,一处机关接着一处机关,见有人靠近便立时设法躲藏。如此兜兜转转,直到一夜过去,沈毓乔发觉渐渐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等了又等,这才敢试探着出来探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