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向烛眉眼一弯:“本来是没有的。”
“昨晚发生了点事,已经有了。”
柏简行嗯了声,俯身轻啄他的眼睛:“既然有了,现在闭眼休息。”
“你昨晚没睡好。”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柏简行搂住他拍拍背:“睡吧。”
温向烛:……
“你把我当小孩子?”
定远将军不答,温大人恼怒地闭上眼。
……不出半炷香便呼吸均匀睡着了。
*
温向烛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和张临成功遏制住水灾的消息一同传入朝廷的是江南瘟疫爆发的消息,身在漩涡中心的张临尚且未来得及组织大局便倒下了。
景帝往里拨了万千白银却连个响声也没能听见,灾情甚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出了这种事天子心情可谓糟糕至极,朝廷之上气氛压抑死寂,让人气都喘不上来。
“一个二个,平时不能很能讲?今天都哑巴了?”
景帝抬手一指:“王洋,你来说说怎么办。”
被点到的官员忙不迭出列,试探着:“依微臣拙见,可能是地方的官员出了问题,眼下……眼下最好的解决之法应当是派遣官员携御医下江南救灾……组织大局。”
景帝等的便是这句话,他道:“哦?那你觉得,谁能但此大任?”
这下在朝的官员只差把脖子缩进衣服里了。
开玩笑,瘟疫和水患能一样吗?
且不说治理难度,这瘟疫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水患治理不好顶多被骂上几句,再不济贬官罚俸。
这瘟疫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别说控制了,稍不注意便搭进了一条命去了!
“这……这……”王洋乌纱帽下溢出冷汗,“这……”
“依微臣之见,御史大夫孟大人能力卓越,能…担此大任。”
孟卓一听,扑腾一下便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陛下,微臣自知自身恐难……”
“混账!”
御座之上景帝暴怒,手掌猛地扣上扶臂,沉重响动如闷雷碾过群臣背脊,满殿官员稀里哗啦跪了一片。
孟卓自知惹恼了陛下,鬓角渗汗,却连抬手都不敢。
紧绷的气氛犹如一张拉满弓的弦,稍稍触碰便会碎个彻底——
“臣愿往。”
清冽的声音响彻大殿,将满室寂静打了个七零八落。
温向烛一袭红衣官服跪在队伍之首,背脊笔直。
景帝目光沉沉压下来,他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只微微抬首迎上那道视线。宽袖垂落,露出一截如玉的腕骨,修长的指节执着笏板,淡声重复:“陛下,臣愿往。”
柏简行凝着他的身影,牙关发颤几乎要把手中的笏板捏碎。
景帝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退朝吧。”
“温相来一趟宣政殿。”
众臣悬在心口的大石头落了地,劫后余生般地往外退去,唯有温向烛逆着人群,走向了和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宣政殿内,金炉中沉香四起,龙涎香浸透满室。
景帝没急着说话,端起太监手中侍奉的茶水喝了一口。
“上次同你商议的事,怎么样了?”
温向烛略一垂眸:“回陛下的话,臣有了眉目。”
景帝咽下了茶水,道:“那便留在京城办这件事,江南那边,朕派王洋和孟卓去。”
“臣斗胆一问。”温向烛的目光落在帝王身上,“为何?”
帝王负手而立,神色肃然:“天子之命,需要理由吗?”
温向烛不避不退,眸色清透如琥珀,映着殿内跃动的烛光,透出几分冷澈的光:“非也。”
他道:“臣知陛下惜臣才华亦重臣能力,便不愿臣涉险。”
“但能发挥出来的才叫才华,能派上用场的才叫能力,否则皆为虚言。”
他手指轻动,拂过手中的笏板,声音轻缓却有力:“臣持笏而站,享万民供奉,应立于黎民百姓之前。”
“所以,陛下。让臣去吧。”
景帝忽而长叹一口气:“向烛啊,你还年轻。”
“太年轻了。”
“那就更应该派臣前往了,若是陛下此刻派遣年事已高的大臣们下江南,岂不寒了他们的心。”温向烛语气一松,道:“臣的命没有这么金贵。”
“朕知江南是你的故乡,你割舍不下情有可原。”
“不。”
温向烛唇边浮现点星笑意,温声道:“不是的陛下。”
“倘若此刻出现灾祸的不是江南,是西北是边疆,无论是哪,只要的北宁的国土——”
他顿了顿,接着道:
“臣皆愿往之。”
景帝看着眼前身形挺拔的青年,背过身去,好半晌才幽幽道:“……罢了,你去吧。”
*
温向烛出宫时,宫门已经没人了。只余两辆孤零零的马车滞留在原地,他脚步微顿,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将军府的马车,脚步一拐上了自家的马车,不慎忽略了朝他挤眉弄眼炽阳。
柏简行坐在马车内,闭着眼睛像巍然不动的巨山,连呼吸都轻浅。
温向烛:……
“将军。”
他话音刚落,一阵猛力便覆上他的腕,紧接着坠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温向烛。”
柏简行把脸埋入他的颈窝,吐出来的每一个尾音都在发颤。
“温向烛。”
“我在呢。”他抬手轻轻圈住男人的后背,故作玩笑道:“将军在叫魂吗?”
柏简行手臂倏地收紧,似两条巨钳锢住了他的腰身:“不许说这种话。”
温向烛沉默下来,柏简行一时也没开口。
小小的马车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和鲜红的朝服下紧密相贴的心跳。
湿润的触感自肩头传来,洇湿了一小块衣料。温向烛错愕地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瞧见的便是柏简行红的可怖的眼睛。
“……你。”他咽了咽口水,“你哭了?”
就算加上上辈子,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柏简行掉泪。人人都道定远将军冷酷无情,活得像人形兵器,那一张俊逸的脸上好似不会出现除了“不高兴”和“我很烦”以外的任何情绪,让人敬而远之。
温向烛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看着他这样子一时慌了神,抬手给他擦泪:“你哭什么?”
“我又不是不回来。”
柏简行喉结滚了滚,声音很哑:“很危险。”
他紧紧攥住脸上那只手:“太危险了温向烛。”
“你每次上战场也很危险,这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呢?”
温向烛不讲话了。
柏简行低头和他额头相抵,冰冷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压制着什么剧烈的情绪般:“……我很害怕。”
“我害怕,温向烛。”
温向烛扯了扯嘴角,捧住他的脸和他拉开些距离,逗他道:“定远将军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柏简行漆黑如墨的眼睛泛着血丝,刀刻霜裁的眉眼笼着沉甸甸的忧虑。
温向烛霎时僵住。
他后知后觉到,如果这是柏简行“哭”的表情的话,那他不是没见过,他早就看见过了。
上辈子北方蛮族进犯柏简行出征之时,他作为群臣之首前去城墙相送。城墙下铁甲如潮,为首之人玄甲红缨,行至城外忽然勒马回首,逆光之下只见马背上的人刀削斧刻的轮廓。
金戈折射的冷光一闪而过,恰划过他的眉梢。这一霎那,他和温向烛的视线转瞬即逝相接。
那时柏简行也是现在这般神色,他原以为只是因战事忧愁,以为只是为北方的形势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