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孟铃把温向烛拉到一边,忧心忡忡道:“小烛啊……”
“你们……这……他……”
“这……可以吗?”
温向烛瞧着自家娘亲一副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有些好笑,道:“可以什么?”
孟铃压低声音:“他要是欺负了你怎么办?”她伸手比划,“他这么高,肩比你宽这么多……这,这……”
温向烛笑出声来:“您看这些天他是会欺负我的样子吗?”
确实是这么个理,孟铃仔细一琢磨,心想这些日子那位将军对小烛的关切有目共睹,抱着哄着从没放下来过。连说话也轻,像是怕惊扰到人似的,是真的当眼珠子护着的。
她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你幸福平安就好。”
温向烛心底划过一道暖流,俯下身像小时候同孟铃撒娇一样趴在她肩头蹭蹭脸,声音轻软:“我知道。”
“而且,我尚未和他……”他嘟囔着,“若是他待我不好,我便不同他一起了。”
孟铃拍拍他的肩:“都依我们小烛的。”
天色已晚,还有些难民尚未处理完,温大人和定远将军还得回去处理。夫妻俩站在府门前相送,看着走远的一黑一百温钦面上愁容漫天:“唉。”
孟铃道:“叹什么气呢?”
“你说这叫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挺敬佩定远将军的吗?”
温钦一噎:“这是一回事吗?”
“国事和家事一码归一码!带兵打仗厉害,不见得会疼人啊!”
温老爷越想心中越是忧,最后大手一挥:“罢了罢了,小烛高兴便好。”
“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好。”
往回走的柏简行面容也是一片沉重,温向烛瞧着他眉毛打架的样子,笑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柏简行眉头越蹙越深:“我方才是不是太严肃了?有没有吓到他们?”
“你说的这么突然,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会吓到他们。”
柏简行:……
“确实唐突了,我应当带着几车礼再登门。”
温向烛不咸不淡道:“那更会吓着他们。”
“……”
*
疫。情的恐慌消散后,叙州才迎来真正的春日。河道边的柳树抽了新枝,泥垢散去露出整洁的青石板小路。
转眼间也到了温向烛回京的日子,他离开的那日城中百姓皆来相送,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挪动不了半寸。
先前那位大娘挤到了前排,命运终于给了这位坎坷半生的妇人一点优待,让她在那场大灾中活了下来。她握住温向烛的手,往他手上戴了一对镯子。
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是自己手工打磨的一对镯子。
她眼眶中含着热泪:“小公子,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这些天辛苦了。”
温大人尚且未反应过来,脖颈上又被人挂上了一串链珠,被父亲高举在头顶的小姑娘甜甜地唤他:“神仙大人。”
“谢谢你来救我们,谢谢你救了我爹爹。”
温向烛越是往前走,就感觉自己身上越发沉重了,等走出包围圈,他身上已经被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饰品。
都不是很贵重的物品,但每一个都做的精致漂亮。
温大人举着双手发懵,到底谁泄露了他爱戴首饰的事?
哦,这里是叙州。
他没去京城的时候,身上挂的满满当当,从城东跑到城西,跑到哪响到哪。
温向烛又恨不得原地变成一杆竹子埋进土里了,可看着一路送他到城门的百姓,中间还站着不少眼熟的身影,那点羞耻又成了烟雾散去了。
他冲着城墙上爹娘挥了挥手,又转身对相送的民众挥手告别。
日光斜切过来,将他半边身子镀了层金边。一身素色长衫缀满了零碎物件,稍稍一动便泠泠地响。柔暖的光折射出点点金色光泽,恍若谪仙。
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像真的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小神仙。
第80章
温向烛回京面圣, 领了景帝备好的一大波奖赏,在宫中耽误了好一阵才回府。
张蘅抱着他哭得眼睛都花了,听闻小公子在江南染病的消息他急的十天半月没睡好觉, 每日眼睛一睁开就给观音菩萨磕头。
温向烛抱着老管家安慰了好半晌才止住了他的眼泪, 又用特意捎回来的点心哄闷头掉金豆子的炽阳。
他不在的日子, 府中被打理的很好, 杂草都没见一根, 床上的被褥也被晒的蓬松绵软。温向烛进屋便蹬掉了靴子, 面朝下把自己摔进了床上。
十来天的舟车劳顿虽说有一路上柏简行抱着,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碎了,大脑也在发飘。
方才他进宫的时候,瞧见景帝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手段狠戾的帝王身形佝偻了些许,脸颊上皱纹横生, 面容发灰,病气遮都遮不住。
想必眼下各宫皆蠢蠢欲动, 恶狼馋肉似紧紧盯着上面的位置。
温向烛想着想着眼皮便开始打架,他困得实在受不了,手攥着被子一滚便把自己卷春卷似卷了进去。
他只睡一觉北宁应当不会变天,温大人小声安慰着自己。又得意地想着自己果然是北宁的顶梁柱, 瘟疫需要他, 朝堂需要他,没有他可怎么办呀。
温大人想着想着便把自己哄睡着, 再睁眼时天色已然擦黑。
厢房未点蜡烛, 入目一片漆黑, 只有一只金色的小蝴蝶发着微弱的光芒。
温向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惊喜道:“小蝴蝶,你回来啦?”
那日996消散后, 他忧心了好久,每晚睡觉前都在许愿第二天睁眼能瞧见小蝴蝶在面前扇翅膀。
996回了趟总部请主脑大人救了统命:“我回来啦,大人。”
温向烛摊开双手让它落到手心,垂首用额头碰了碰它的触须,语气歉疚:“抱歉,跟着我受苦了。”
小系统老脸一红,羞涩道:“大人这是做什么呀。”真是的,怪让统害羞的。
温向烛认真道:“谢谢你救我,也救了江南。”
996抖了抖触须,道:“大人,是你救了他们。”
“药方我是在您上辈子去世十年后爆发的瘟疫中找到的,那场瘟疫笼罩了北宁五年之久,是最后一位名医横空出生,拯救北宁于水深火热之中。”
“大人也许不知道那位名医姓甚名谁,但是您是见过他的。他是江南人,幼时承了您的恩才得以活下去。”
那位名医在疫后被视作北宁的救星,享万民爱戴,荣光满身。裴觉也请他入宫特意为他设宴,席至过半帝王起身朝他举杯,名医没有因这一举动感到欣喜荣幸,只轻轻抬了下酒杯,冷不丁开口道:“草民能有今天全然要谢一个人。”
裴觉问:“谁?”
那位名医直愣愣看向高位的帝位,道:“陛下的老师,北宁的温相。”
彼时温向烛早已去世多年,他的存在好似早已化作一粒尘埃消散在历史的车轮里,再度提起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龙椅上的裴觉脸色巨变,然而那位名医像是没有察觉般,神色从容,道:
“没有温相便没有今天的我,也无当今的北宁。”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知道这位医术高超的先生表面上是在说,若没有温相便无他,没有他自然救不了这场飞来横祸。可内里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分明是在暗戳戳地阴阳怪气,若没有温向烛哪来北宁的今天?
他在为温向烛鸣不平。
在这个给温向烛扣上佞臣帽子的时代,站出来说没有温向烛便无北宁今日。
996讲完后小小感叹一声:“大人,您真的影响了很多人呢。”
温向烛在江南的土地上洒下太多种子,纵使他已离开人世,他埋下的种却长成参天大树,为他所珍视的土地坠下一地遮阳的树荫,也为死后的他争下了一方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