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完狠话,狠狠甩了把风衣,抬脚上楼。
楚牧立在原地,影子被水晶吊灯拉得很长,孤寂又缄默。他甚至不敢看希莱尔的背影,生怕看一眼自己就会嫉妒得发疯,上去把人抓回来。
张管家把他从小带到大,最了解他不过。拖着步伐上前:“先生……”
“没事。”他抬眸环视四周,“都出去。”
他取下玄关衣帽架上的大衣套在身上,率先出了门。屋子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出了门。
夜色无边,只余白雪飘飘坠地。楚牧靠着大门柱点燃一只烟叼在嘴里,白袅袅的烟雾弥散,风一吹就散了个彻底。
他们在做什么呢。
会拥抱吗,会接吻吗,还是更亲密的呢。
他爱的人,在他的庄园,在他的房间,躺在他的床上,和另一个男人亲密无间。
甚至他还只能在门口看着。
无法忽略的隐痛像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血肉。
刺目的车灯撕裂夜色,奥迪在山间疾驰,穿过铁制大门直抵宅院。
楚牧眯了眯眼,下车的女人一头短发齐颈,黑色的细跟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踩出嘣嘣的声响。她和楚牧的眉眼有着三分相似,冷着脸走到他跟前。
“大姐。”
楚玉双手交叉:“人呢。”
楚牧道:“什么人。”
“别和我装傻,你带回来的人呢?”
“我听不懂。”
楚玉冷哼一声,掠过他进屋。楚牧抬起两指掸了掸烟灰,淡声命令:“关门。”
保镖应声而动:“是,先生。”
木制雕花门合上,隔绝大厅的亮光。
楚大小姐气笑出声:“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
“爸抽的那十几鞭子没给你抽清醒是不是?”
楚牧上头有四个姐姐,全家上上下下都很疼他。年纪小的时候,他爱玩,玩赛车玩跳伞玩潜水,总之对继承家业没半点兴趣。楚父疼他,便由着他去,反正以楚家的资产,让他玩一辈子都挥霍不完。
说是没受过半分苦也不为过。
就连他和家里出柜,在程楚聚会上拍拍屁股走人,楚父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唯一拒绝他的事,就是十八岁那年,把他关在了云市,彻底隔绝他和江为止的往来。
本意只是磨磨他的心气儿,想着没准过那么一两年他就忘记了,重新当回那个不可一世的楚五少。可楚家上下谁也没料到他会执着到这个地步,以父权压住他他便夺权,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楚父再也无法压制他的制高点。
楚玉记得清楚,早年那位姓江的设计师回云市为林家小老板庆生的时候,得了消息的楚牧疯了一样出去找人。羽翼单薄的小少爷行至半路就被逮了回来,楚父杵着手杖恨不得敲他的脑袋:“你这些年在公司发展,也是为了那个男人?”
楚牧跪在大厅中央,背脊挺得直直的:“是。”
“你是蠢吗?人家明摆着不想见你!你非要舔着脸往上贴,也不怕招人笑话!”
“我想见他。”
楚老总恨铁不成钢,怄气的要命:“他就那么好??”
楚牧低低道:“他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好。”
“这么多年了,人家说不定早忘记你这号人了!”
“那我就更要快点出现在他面前。”
楚父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不轻,杵着杖招手:“去,去给我请家法来。”
楚家的家法是一只短鞭,老头子没留手,像是铁了心让他长教训,铁了心让他放下执念变回正常人。抽得鲜血直流,皮开肉绽,触目惊心。楚牧一声不吭挺着背由他抽,十来鞭下去后二十出头的男人面色苍白,颤颤巍巍站起身,道:
“我现在可以出去找他了吗。”
给楚老总气得眼睛一翻,险些晕了过去。
他的目的明了,自那以后楚牧在家里走得更辛苦了些。毕竟楚老总容许他当自在少爷,容许他当楚家继承人,但是决计不容许他是因为一个男人往继承人的位置上爬,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楚玉回神,眸光重新落回弟弟的脸上。这么多年过去,他少年时期那股玩世不恭早就消得干净,生得越发坚毅挺拔。手腕强硬,与父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生意场人人拍马屁道他们楚家有个优秀的继承人。
她红唇动了动,重新出声:“要是他喜欢你就算了。”
“他根本就是视你如空气!”楚玉指尖抖了抖,指着大门,“如今还……还……”她脸颊抽了抽,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楚牧摁灭烟,眼神锐利:“你监视我?”
“家里是为你好!”雷厉风行的女人气红了眼,抬掌挥去,“你到底要自轻自贱到什么时候?!”
楚牧擒住她的手腕,黑白分明的眼睛被阴影遮住了一半,显得晦暗不明:“我不介意。”
喉结滚动,缓缓出声:“无论他周围有多少人,无论他心里装得是谁,无论他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只要留在我身边,我都——不介意。”
“楚牧!”
楚牧手指微动,松开她的腕:“我不介意,同时我希望你们也不介意。把他放在和我同等的位置,甚至高于我的位置看待。”
楚玉从唇缝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你和程家二小子一样疯得不轻,和他哥打得个天翻地覆,跑到国外到现在都不回来。”她恨恨出声,“人家起码是为自己的未婚夫疯,你呢?没名没份!”
“我看人家八婚都轮不上你!”
又骂:“当小三都没你的份!”
楚牧苦笑出声:“别说这种话成吗?大姐。”
“怎么?你还要和程二一样对长姐大打出手不成?不愧是一起长大的,一个尿性!”
大小姐发泄了一通,气顺了些,没好气道:“爸让我来的,你好好琢磨怎么解释吧。”
楚牧又点了一只烟,声音很哑:“照说不误。”
楚玉一噎,实在没忍住,吐出两个苍白的字眼:“有病。”
楚牧没讲话,抬眸看着星星点点的雪,又扭头数着窗户,指尖的猩红在夜空中忽明忽灭,自虐似地看着亮着灯的房间,勾勒房间此刻的情景。楚玉侧目看着他,犀利的眼眸软化,轻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小牧。”
“他在我身边就好。”
“但你得知道,你不可能留他一辈子。”楚玉说,“林家的项目有你推波助澜,马上就要敲定。”
“林诉君也要回来了。”
“如果没有人告密,他们找不到。”楚牧淡淡道,“被林周两家拒之门外这些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楚玉又说:“小牧,可你已经没筹码留住他了。”
“无论是钱还是权,他都不需要。”
是了。
楚牧也想过这个问题,钱权是他的资本,可无论是林家,周家亦或者希莱尔,都能给他。任他权势滔天任他家财万贯,在江为止依旧像一无所有、穷途末路的乞丐。
江为止说除了他谁都可以,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低了一等,不占优势。
江为止也说他们翻篇,他有了新的生活。
楚牧迷茫过,在看不清前路的雪夜撞得头破血流仍旧找不到出路。
可他现在又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因为江为止的新的生活,过得并不好。
他仍旧孱弱,把自己照顾的很糟糕。像摆在柜台上的玻璃摆件,看似光鲜,实则一碰就碎。他的精神疾病也没有痊愈,楚牧已经猜到了,他无法在夜间入睡。故而总是昼夜颠倒,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想来是不忍再让身边的人担心。
江为止少年时心性便是如此,他不愿承别人的恩,受了一份恩要百倍还回去。像某种流浪的野猫,被喂了之后,第二天便会带着鱼儿上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