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简行一甩缰绳:“面圣。”
明渊原地蹦跶了起来:“您还没去吗?”
“都过了时辰了!”
回应他的只有马蹄一蹬溅在脸上的雪沫。
第62章
温向烛的马车停在府门前的时候, 府里的管家已在外等候多时。
张蘅是温家的老人,看着温老爷结婚生子,又看着温向烛从小豆芽长到如今的玉树临风的温大人。不过在他眼里, 温向烛还是江南温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马车将将停稳, 他便举着伞靠了过去。
“小公子, 您可算回来了。”
“冻坏了吧?”张蘅把伞倾了过去, 罩住温向烛整个身子, “屋里的碳烧着了, 正暖和。”
“小厨房的牛乳香糕和桂花栗子糕都备好了,您要先吃哪一个?”
不等温向烛回答,老管家瞧见他走路慢了些,如同天塌了般,狠狠一拍大腿, 喊道:“哎呦,我的小少爷哟。”
“劝您等两日两日您非不听, 腿都冻坏了吧?”
他这般样子温向烛早已见怪不怪,在老温家的时候,张蘅比他爹还惯着他。幼时他生了回重病,一连半月都不见好, 张蘅急得在家抹眼泪。就连上辈子, 他成了遭人唾骂的大奸臣,张衡关心的也只有他累不累, 想吃什么, 身体怎么样。
这位老管家无妻无子, 是真的把他当亲生儿子疼爱的。
温向烛心口一暖,轻声道:“我没事,张伯, 您别操心了。”
张衡一张皱纹横生的脸皱巴巴的,小声嘀咕:“天底下哪有老师拜访学生的道理……”
他倒不是有胆量对裴觉这位皇子有意见,纯粹就是看不得自家小公子吃苦头。
进屋后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温向烛冻的发麻的身子霎时放松下来。张蘅跟在他身后,为他解下大氅,一边抖雪一边絮叨:“要是老爷和夫人知道您这般糟蹋自己,指不定多心疼。”
“夫人非得把眼睛哭瞎不可。”
老管家说的是实话,温家只有他一个孩子,爹爹对他虽说严厉了些,却也是真心疼爱他。娘亲就更不用说,把他当眼珠子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若不是他有一腔属于自己的抱负,爹娘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离家。
温向烛慢吞吞挪到软榻上,面朝软枕直愣愣躺下去,闷声道:“我以后不这样了。”
老管家没信他的话,毕竟他为着裴觉操心操肺不止一朝一夕,哪能说改就改。
张蘅重重叹了口气:“您先好好休息,老奴给您端些吃食来。”
他关上门,将风雪尽数隔绝在外。
温向烛趴在榻上一动未动,996看着他,只觉得原书害人不浅。让锦衣玉食受尽宠爱的小公子去给人做了垫脚石,可恨的是,这样的垫脚石还不止一块,它家宿主当了被踩的最用力的一块。
躺在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虚虚张开五指挡住窗棱透出来的光。白皙细腻的手腕戴着华美的串珠,有一串朱红色的最为夺目。十八颗珠子颗颗饱满如满月,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虹晕,手腕转动,光晕也跟着动。
他伸手摸了摸被体温侵染的珠子,这才有了重生的实感。
温向烛细长的手指一拢,刺目的雪光阻隔在眼前。他想要拉裴觉下马太简单了,甚至不用动手,光是站在那袖手旁观,这位十七皇子就和皇位无缘了。
但那未免也太便宜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了,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一眯,还是钝刀割肉最痛。一下把人拉下神坛太没意思,得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拽,拽着拽着再拉一把给人希望,这才最熬人心。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温向烛本以为是张衡去而复返,一瞥发觉是炽阳在外探头探脑。
见是炽阳他便没起身的打算了,这小孩也是从温家带来的,他在家是何做派炽阳一清二楚,没必要端出丞相的沉稳做派。
炽阳一溜烟进屋,手中捧着一个匣子:“大人,十七皇子托人送来的。”
温向烛冷笑一声,还怕他计较特意送礼来。
“扔掉。”
“是!”炽阳咧嘴一笑,跑得飞快,生怕扔的不够远。
*
温向烛心里头的计划起了头,就耽搁了下来。
他病了。
反反复复烧了几天,直至景帝在宫中设宴前才见好。
景帝膝下子女众多,除却早夭的儿女、嫁人的公主、犯了大错赶出封地的皇子,留在京城的还有十来个。
故而景帝每年都会设宴,宴上先要赋诗联句,通常是参宴者同皇帝联句作诗。结束后要转场去箭场,去射雁。京城的皇子公主皆要赴宴,此外景帝还有点几个平素善诗咏赋亦或百步穿杨的能士入宫随行。
后者只为助助兴,前者的表现才是重中之重。景帝只是想设宴看看,一年过去,那些个皇子公主学的怎么样,是什么个水平罢了。
温向烛弱冠之年便高中状元,自然是归在能士那一列,是要进宫参宴的。
他穿了身月白锦袍,又换了件更厚实的氅衣。
为了避免上次的情况,温大人临行前忍痛将那些个串珠全数取了下来,一个没戴。
张蘅在府门前送他,忧心忡忡看着自家病没好全的小公子上了马车,视线里的四角马车化成小小的一个黑点,才恋恋不舍地挪了脚。
好巧不巧,炽阳在宫门前勒马时和扯缰绳的明渊对上了眼。
在场还有其他官员,见此情景恨不得骑马跑。
折寿了,温相和定远将军又碰面了!
两道掀帘的声音打断官员们欲跑的动作,个个入定似的站在原地,只恨自己没早点来,撞上了这两位大佛见面的场面。
柏简行率先下了马车,他今日卸了战装,穿的是一身金色镶边的玄衣,整个人显得高大挺拔。
平心而论,定远将军的容色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只是他面色太冷,五官也锋利,身上挥之不去的杀戮气息常让人忽略那张俊逸的脸。
温相就不一样了。温润的气质无端挑起人亲近的念头,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脸上。玉雕般的面容配上清隽的眉眼,眼尾的红痣更是点睛之笔,眼神扫过来叫人心里头都发软。
所以两人起了争执时,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偷偷认为是定远将军的错。
毕竟温相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啊!
其实只是因为脸吧,知情人直言不讳。
温向烛神色如常:“柏将军。”
柏简行双手抱胸:“听闻你前段时间病了?”
“劳将军挂心,已经痊愈了。”
说话间一两声轻咳消散在空中。
温向烛:……
温大人暗骂身体不争气。
定远将军意味不明哼了声:“还赏雪吗?”
在场的官员们虚虚抹了把额角的汗,不知道两尊大佛在讲什么。
听又听不懂,走又走不掉。
“不赏了。”温向烛低低道。
柏简行闻言愣了愣,神色稍霁,提步走在前方。
温向烛以为这人在走路上也要和他争个先后,摇头暗自嘀咕两句幼稚。
一场硝烟无声散去了,留在原地的官员们都在彼此脸上看见了震惊的情绪。要知道上一次温相因病告假,再次归朝时,定远将军可是好一顿冷嘲热讽,温大人自然也没服输,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定远将军是不是把脑子也丢在边疆了。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在场试图拉架的人也成了城门失火,不幸被殃及的鱼儿。
*
温向烛入席的时候,宴会上的人七七八八到的差不多了。
裴觉瞧见他来,凑了过去:“老师,学生听说您前些日子生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不得不说,十七皇子这张脸是很能蛊惑人心的。譬如此刻,两眉蹙起,嘴唇紧抿,看着还真像忧心师长的好学生。
也不怪乎上辈子被这人个蒙蔽了个彻底,温向烛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嗯。”
裴觉没察觉到他这一小动作,脸上绽开一抹笑:“那就好,学生听闻您病了,一直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