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见殿下出宫看看。”
……
一声不咸不淡的男声溜进耳朵,裴觉脸上的笑倏地僵住。
定远将军脚步未停,施施然走过,独留一抹潇洒的背影。
裴觉眸中的不虞一闪而过,再眨眼时又换上了幅面孔:“老师——”
“无妨。”温向烛懒得听他唧唧歪歪,“殿下出宫不便,这点小事,不劳殿下挂心。”
裴觉还想说什么,太监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驾到——”
温向烛拂袖离开,在殿前同众人跪下身子高喊万岁。
明黄的身影在宫娥的簇拥下不紧不慢踏入殿中,双手负于身后迈向高坐。景帝是个难得的好皇帝,自他登基,北宁国力逐年攀升。正因如此,满朝文武对他是又敬又怕,敬他手段强硬怕亦然。
景帝扫过赴宴人群,抬手:“诸位平身。”
“今日设宴只是朕兴趣使然,诸位尽情展现,不必拘束。”
没人能把这句不必拘束听进去,尤其在座的各位皇子公主,只盼着自个能大放异彩,得皇帝青眼。
温向烛回到席间落座,身侧坐的是柏简行。定远将军举着酒杯,清酒入喉前悄声来了句:“你倒是体谅他。”
声音不大,将将够温向烛一人听见。
温向烛没回这话,因着景帝第一句诗就抛给了他。
他喜爱诗词歌赋,这对他不算难,稍稍思索便能答上一句让景帝拍手叫好的诗。
景帝嚼着他答的那句诗,越品越是满意,抚着胡须笑了两声,龙颜大悦:“不愧是朕的温相。”明黄的袖袍在空中一挥,“赏。”
“微臣谢陛下。”
景帝让他起身,半是惋惜半是试探地开口:“若朕的这些皇儿能得温相教导,朕也就放心了。”
“小十七真是好福气。”
被点名的裴觉乖觉站起身:“儿臣朽木,承老师不弃。”
他知他这父皇又想着让温向烛挑个皇子教导了,当年温向烛挑他作为学生的时候,景帝就不太满意。但温相执着,这事也就半推半就定了。
倒是这些年景帝没少让温向烛再挑新人带,都被他以能力欠佳精力有限怕误了皇子前程婉言回绝了。
况且温向烛对他的器重有目共睹,裴觉对自己是他唯一的学生这件事有十足的信心,这也是他夺嫡路上最大的依仗。毕竟在外人眼中,他已经同温相紧紧绑在了一起。
温向烛眼睫半垂,声音清冽:
“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温相最器重十七皇子,鞠躬尽瘁费劲心神,甚至为着他多次拒绝陛下的要求。现在他说,愿意收新学生了??
“哦?”景帝来了兴味,“温相这是愿意再收学生了?”
温向烛直起身子,修长优越的身形一览无余:“自然,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柏简行眼睛一眯,把玩玉杯的手滞住,这人病了一遭转性了??
其间最不可置信的当属裴觉,他抬起头,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只觉被什么重物狠狠敲了下后脑,晕的他不能视物。
喉咙间腥气翻腾,温向烛说什么?
他要另收学生??!
第63章
鎏金烛台上的红烛煌煌燃烧, 温向烛跪的端正,满堂金玉生辉的华彩半点没落入他的眼瞳。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无半点杂质,透亮清冽。
景帝嘴角的笑愈发大了, 走下高坐亲自把他扶了起来:“朕哪位皇儿能入得了温卿的眼?”
温向烛嘴角轻勾, 俯首道:“陛下英明神武, 皇子公主各有千秋, 微臣难以选择。”
“只看哪位殿下不嫌微臣学识浅薄, 愿意让臣教导。”
景帝不赞同地咂咂嘴:“温卿何故妄自菲薄, 任谁作你的学生,都是好福气。”
“这样吧。”皇帝撩开眼皮,视线掠过在场的每一位皇子公主,“今日盛宴,谁得了头筹, 谁便当温卿的第二个学生,如何?”
话音一落, 有意争储的皇子都不免躁动。
景帝对温向烛的重视有目共睹,老皇帝很是赏识这位年轻的丞相。加之温向烛本人能力超群,当他的学生,这可是了不得的噱头。
本以为温向烛已经选了十七皇子的队伍站定, 如今这局势, 倒是不见得了。
对于景帝的提议,温向烛自然不会拒绝。
这一插曲过后, 宴会再次热闹起来。原先就打算在帝王面前好好表现的皇子们更是个个卯足劲, 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去争一争这个头筹, 温相可是人人看着眼馋的香饽饽啊!
始作俑者平静地回了席,仿佛一切的风雨都和他没关系。
柏简行支着头看他,低声道:“你的好学生都要把你盯穿了, 你还搁这吃东西呢。”
温向烛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糕点,喝了口茶润润嗓,茶水在唇瓣间覆上一层晶莹,烛光的照映下更显润亮,像是抹了名贵的脂膏。
定远将军没去看他的脸,眸光挪到了他桌上的酒壶上,心里老大不自在了。他品不出是何缘由,只道是因为温相这番做派似姑娘家,所以他才不适应。
喉间的软糕被茶水顺下去了,温向烛才开口:“眼睛长在他身上,我能挖了不成?”
他不是没察觉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只是懒得理会罢了。再者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冲过去搭话不成?他爱看就让他看着呗。
柏简行稀奇地嘶了声:“你真的是温向烛吗?”
“不然呢?”
“我印象中的温向烛不是这样的。”
“哪样?”
温大人眼睛一挑,直直望了过去,眼角的小痣随眼波微动。柏简行莫名想起了府中大院里种的红梅,前些日子开得正艳,冰天雪地里独留下的一片鲜妍。
定远将军思绪无故放飞,他觉得温大人这颗小小的红痣生的好又不好。温大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似一弯温润的水,他的长相却清冷的像雪山之巅的一捧雪,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映月。带着点神圣的意味,让人不敢亵渎。
而那颗红痣又把他出尘的长相削弱了五六分,朱色灼灼,冷中藏艳,平添几分妖治。
他说不出文绉绉的形容,叫他看来若说温向烛本是仙人般的容色,那一点血红,就衬的他像话本里的妖了。还是那种摄人心魂、最为危险的妖物。
他想得出神,温相却等的老大不耐烦了。
温向烛屈指敲了敲桌面:“柏将军?”
“您是睡了吗?”
柏简行乍然回神,不高兴地啧了下。
真是的,想到哪里去了。
都怪温向烛。
“……刚刚在说什么?”
温向烛眼下真的怀疑定远将军打仗是不是把脑子也一同丢在边疆了,他耐下性子:“您说在您印象中,我不是这个样子。”
确实。
温向烛在他眼里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这个人一门心思扑在十七皇子身上,魔疯了一般。
但现在的温向烛收回了自己看向裴觉的目光,那些瞩目便从十七皇子身上尽数还了回来。
就譬如此刻,一溜的皇子公主们都为着当温大人的学生争的不可开交。
若是换作从前,旁人只会想着十七皇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温相如此费心费力。
一个耀眼的人,去给普通人作陪,不会让人对那个普通人另眼相待,只会让那个耀眼的人失了光辉。
现在同之前不一样了,但柏简行无端觉得,现在这般才是对的。
他道:“没什么,这是这样。”
温向烛:……
他今日都不会同这个人主动搭话了。
皇子公主们想夺魁的心思太强烈,个个绞尽脑汁接皇帝抛下的诗,比往年的宴会热闹许多,也精彩不少。景帝听得高兴,道:“看来做温相的学生比朕给的赏赐更吸引各位皇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