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多是自身利益尚未受损或受损轻微者,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缩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只偶尔交头接耳几句。
那神情:你们闹归闹, 只要不波及我的地盘, 不耽误我捞钱, 随你们去争个你死我活。
而吵嚷得最凶,几乎要将议事厅屋顶掀翻的。
便是以周行裴为首, 裹挟着两位白发苍苍颇有辈分的祖老在内的第三拨人。
他们个个面红耳赤, 捶胸顿足, 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周砚!你太不近人情了!”
一个被撸了油水差事的族叔指着主位上的年轻家主, 手指都在颤抖。
“我们不过是……不过是捞点边缘的油水, 贴补家用!”
“这算哪门子侵害家族利益?”
“周家这么大,指缝里漏点出来怎么了?”
“你至于把事情做绝,一点活路都不给自家人留吗?!”
“就是!同宗同源的血脉亲情, 你竟如此狠辣!”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另一人立刻帮腔,声泪俱下地控诉。
那两位被请来坐镇的祖老,也颤巍巍地用拐杖敲着地面。
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心疾首:“砚哥儿啊!你太年轻气盛了!做事欠缺考量,不顾全大局啊!”
“你可知你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周家近年的生意为何步步维艰,日渐紧缩?”
“都是你树敌太多惹的祸!我们周家,何时需要靠这般严苛的手段来维系了?”
“祖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更有甚者,在周行裴眼神的暗示下,一个声音尖锐地喊了出来:
“我看,他周砚德不配位,根本不配坐这家主之位!”
“我提议,我们该开宗族大会,另选一位德才兼备,懂得体恤族人的家主,才能带领周家走向更好的路!”
“对!开宗族会!主持公道!”
附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群情激愤。
周砚身后,陆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胸膛剧烈起伏,强忍着。
那一声声颠倒黑白、忘恩负义的指责,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恨不得冲上去,给那几个煽风点火、带头挑事的混账一人几拳!
这些人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当初老爷遇害,周家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际,是他们把少爷推上这火炉般的家主之位。
逼着他收拾那几乎无解的烂摊子?
如今少爷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将周家从深渊拉回,恢复了元气。
这些豺狼又开始蠢蠢欲动,想着法子要夺权了?!
周砚端坐在主位上,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沉沉的墨色。
连续两日的高强度争吵,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耳膜都在隐隐作痛。
那所谓的“德才兼备”、“另选家主”的叫嚣,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点燃了他眸中压抑的戾气。
他薄唇微启,正要发作——
“哗啦”一声巨响!
议事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厅内所有的争吵声、叫骂声、哭诉声,瞬间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屋里的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逆光闯入的几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修长挺拔。
穿着一身挺括的靛青色长衫,面容清俊,正是齐小川!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人谁啊?”
“看着眼生……”
“他怎么闯进来了?”
“好像……是家主身边那个新来的账房先生?”
“对,就是那个姓齐的!”
周行裴在看到齐小川的瞬间,右眼皮猛地狂跳起来,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强压下心悸,猛地站起身,先发制人,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斥责:
“齐先生!这是我周家重地议事厅!”
“商讨的都是族中机密要务!”
“你一个外人,如此莽撞闯进来,成何体统?!太不合适了!”
周砚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深邃的目光落在齐小川身上,带着一丝意外和询问。
他也没料到他家的兔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闯进来,更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那几位原本闭目养神的祖老,听到“齐先生”这个称呼,才缓缓睁开眼。
浑浊的视线上下打量着齐小川。
原来这就是那个让周砚不惜动了周记,甚至让首席账房周福全都俯首听命的留洋账房?
哼,模样倒是生得周正俊俏,难怪能让砚哥儿上心。
年轻人嘛,私下里养个可心的玩意儿解解闷也就罢了。
可让这等以色事人的“玩物”掺和到周家核心事务里来?
这砚哥儿,未免也太不懂规矩,太不知轻重了!
几道充满鄙夷、审视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齐小川身上。
齐小川却恍若未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周砚坐在这里,就绝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
这份笃定,给了他十足的底气。
既然周砚想清除这些附骨之疽,那他就来当这把最锋利的刀!
齐小川没有理会周行裴的质问,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朝着周砚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随即,他侧身,对跟进来的十名账房学徒沉声道:“打开!”
那十人早已准备就绪,两两一组,动作麻利地展开了手中一直小心捧着的巨大卷轴!
五组人,十张纸!
五幅巨大的、装裱在硬质底板上、清晰无比的财务报表,瞬间在议事厅中央的空地上铺陈开来!
纸张被抖开时发出的“唰唰”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这正是齐小川耗费整整五天五夜,几乎不眠不休。
带领账房所有人通力协作,熬红了眼睛才赶制出来的心血!
“二爷觉得我一个外人进来不合适?”
齐小川这才转向周行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确实,单以身份论,我一个账房管事擅闯议事厅,是有些不合规矩。”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犀利:“但!身为周家新任账房管事,负责梳理周家内外所有账目。”
“我想,我有绝对的义务,也有这个资格。”
“将我这段时间整理得出的关乎周家生死存亡的财务状况,向在座的各位东家、族老,进行一次公开、透明的汇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五张巨大的报表:
第一张,是店铺亏损明细总览。
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被周砚处置的几家店铺近三年的收支。
触目惊心的赤字很是刺眼,旁边还清晰地标注着亏损原因:
管理不善、采购虚高、库房亏空……
第二张,是个人贪污明细表。
上面不仅列出了被处理人员的姓名、职位。
更详细到罗列出了每一笔可疑的支出、虚报的款项、挪用的金额以及最终核算出的贪污总数!
一笔笔,一项项,时间、地点、经手人、去向,条分缕析!
其中几个名字,赫然就在刚才闹得最凶的人群里!
第三张,是周家核心产业近三年收支对比明细。
将周砚接手前两年与接手后一年多的关键数据进行纵向对比。
收入、支出、利润、现金流……各项核心指标的变化趋势一目了然。
第四张,更是重磅炸弹。
周家整体账目近五年收支总览及趋势分析图!
巨大的折线图如同心电图般剧烈波动,清晰无比地显示出:
在周砚接手前的两年,周家的整体盈利水平如同断崖般直线下跌,现金流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