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风其实懂它的小白狼在做什么。
是亲手养大的小狼崽,裹在皮毛里暖和着、顶在脑袋上哄着,天天人假狼威地出去龇牙吓唬野猪,一点一点养大的。
怎么会因为龇一龇牙、炸一炸毛,装模作样地凶两下,就真相信这些话。
风还是裹着他,静静守着狼崽子挣扎、作势凶狠,把一块红通通的爆竹碎片卷过来,落在他的鼻尖上。
这么一小块爆竹碎片,就把厉害到凶狠异常的白狼压得晃了晃,猛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摔在地。
没有什么能接住他了。
到了必须得说再见的时候,他没处可去了,不能让先生跟着他没处可去。
应时肆头痛欲裂,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什么都覆盖着一层淡红……远处像是有人在等他,应当是澜海的人。
听说是信托方的代理人要来了,等年后重新开董事会,有些权限要分割清楚。
他要去处理……遗产。
他会处理好,会把这些事办妥当,不会掉链子,不会搞砸。
应时肆根本什么也不想要,也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先生让他回别墅,那么他就回别墅……把遗书日历放在鞋架上。
他忍着,每天只撕二十张,只吃半颗润喉糖。
他回家就去沙发上,抱着小白狼抱枕睡觉,睡三天三夜,这样一醒过来就是新的一年。
应时肆不让自己陷进记忆里,他不去想那个变空了的病房,不去想被关掉的仪器……不去想轮椅。
他的先生一直因为他,被困在这些东西里,所以七天前发生了件好事。
是好事。
“我能去的地方多得是。”
“人类的地方很热闹,比你这里热闹。”
“比守着你热闹。”
“我也要走了……以后不回来,不用等我。”
“你走吧。”
应时肆说:“我长大了,我不要你了。”
第73章 离我远点
最后一场拍摄完成得十分顺利。
剧组悬着的心落下来, 热热闹闹庆祝杀青,制片人发了一圈红包,没找到立了大功的当事人:“跑哪去了?”
“急着走了,说是公司那边有事, 澜海那边专门过来的车, 给咱们道了歉。”
场务过来解释:“还留了过年的礼盒, 每人都有份, 说是封总安排的……”
制片人愣了下,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快去回礼。”
对剧组来说, 能在年前顺利拍完收工就是万幸,更别说拍摄质量远超预期, 澜海送来的人发挥得远比他们想得出色。
就是太出色了,情绪调动得太贴合,多少叫人有点不放心——剧组这边本来还想做点心理疏导,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走了。
“还有联系方式吗?给他发点调整心态的文章……大过年的,收工了高兴点。”
制片人提醒场务:“跟他说说, 别沉浸在角色里头, 后边剧情他没演着, 狼王后头还显灵呢。”
“……”场务点头,低头敲短信:“好好。”
短信编辑到一半,冷飕飕的风卷过,就给了人点下雪的错觉。
场务抬头, 天还是灰蒙蒙泛着白。
这几天都在憋着雪, 比平时还冷, 但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放烟花,又让凝沉的空气跟着热闹起来。
影视城连轴转, 但就算再连轴转的地方,过年也要歇那么几天。没那么忙的剧组早在腊月二十三就暂停拍摄,等着年后复工了。
“应时肆住哪?”制片人想了想,“给他送点杀青礼,他在哪过年?”
应时肆的事剧组里知道的不多,隐约知道点,也不敢细打听,场务其实也不太清楚:“应该是……跟封总一块儿?”
“那就先别送了,年后再说。”制片人设身处地想了想,也不太好意思打扰,“就把完整剧本发过去吧——对,把后头狼王的剧情都给他标出来,高亮啊。”
场务老老实实照做,抱着手机埋头苦发,应时肆身边的手机屏幕不停亮起又熄灭,囤了一整个屏幕的消息。
……
总裁助理坐在副驾,听见手机嗡嗡震动,频频回头,看向后座的人影。
应时肆这个状态……总叫人不太放心,但又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剧组的消息。”应时肆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看了看,“要我调整心态。”
总裁助理多少松了口气,点头:“好好。”
说实话,应时肆的表现很出色,甚至还比公司先想一步,以封总的名义给剧组发了年礼。
这份人情做得恰到好处,算是圆满收官。不说对面要还的人情,就是往后双方再有什么合作的地方,也更好说话。
“花了多少钱?走公账报销。”总裁助理缓和着语气,“这事本来是运营部门该管,忙疏漏了。”
最近公司变动太大,人人忙得焦头烂额,又忧心忡忡,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状况。
虽说按照遗嘱,整个澜海传媒都被留给了应时肆,但这里的门道很多,有股权分配、有公账私账,再加上一个已经等在公司的信托方代理人,变数不少。
应时肆毕竟太年轻了,保持足够的现金流在手里,永远都是最稳妥的处置方案。
总裁助理苦心解释了一通,也不清楚他听没听进去,总归看见后座上的人点了头,就算仁至义尽,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
应时肆看了一会儿手机,按灭了屏幕放下,看向窗外。
他以前不知道,原来从剧组到公司这条路这么长。
长到不清楚该干什么、不清楚该怎么打发时间。
应时肆一动不动地坐了一阵,呼出的呵气把车窗弄得彻底看不清,就又拿起手机,取出耳机戴上。
……
系统放下望远镜:“……你家狼崽子怎么在学英语?”
祁纠摘下眼镜,接过望远镜看了看。
应时肆是真的在学英语,攥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单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认。
认得相当吃力,背几个单词就乱套了,又退回去重新记。
系统问:“你给他的遗书上,不是把那几本小说都剧透了吗?”
系统帮忙打工装订的,还有印象……在第七十九到九十三封遗书里,包括那几本英文原版侦探小说的翻译梗概。
因为应时肆跟他的先生说了,日历上有小故事,还有笑话,所以祁纠觉得他们家狼崽子也不能缺。
遗书日历相当简练浓缩,那几页的小故事,基本上囊括了整本书的剧情……
“没囊括全。”祁纠说,“结局写不下了。”
系统:“……”
它严重怀疑祁纠是故意的。
可惜祁纠家这只小白狼听话得很,对着写到“侦探说冒号”就没了的故事,也不知道因为被先生捉弄生气,抱着手机吭哧吭哧吃力地学英文单词。
英语真的不好学。
剧组没日没夜赶进度,应时肆连轴转了好些天,被满脑子的字母弄得头昏脑涨,眼皮撑不住地发沉。
他觉得闷,就把车窗稍微打开一点,立刻有冷风灌进来。
总裁助理不放心,回头问:“晕车了?”
应时肆不说话,蜷在后座看着涌进来的风,这些风他不认识,快要被云层挡住的太阳光也是。
“我睡一会。”应时肆看了一阵路边的爆竹碎片,“到公司再醒。”
总裁助理提醒他:“小心着凉。”
应时肆把滚烫的额头贴在玻璃上,他不觉得冷,脑子里像是灌进了热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烧得红亮的沸腾铁水,碰一下就滋滋冒起白烟。
应时肆闭上眼睛,摸了摸藏在衬衫里的钥匙,逐个数红绳上打的平安结,数到第七十几个,就困得难以为继。
他垂着头,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又忽然冷不丁惊醒,抄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