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凉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眼泪可掉,幸而掉一掉眼泪不耽误做事。他恨不得去学戏文里的哪吒,剖骨剔肉变个莲花化身,长出八条胳膊,一口气把所有事做完。
郁云凉早做了准备,他翻出干净的衣服,放在榻边,又一刻不停地将木桶里灌满了温泉水。
屋子里的地上铺了奇怪的东西,血渗不下去,地面远比想象中要好收拾。
郁云凉不知这东西值不值钱、是不是祁纠弄来的什么宝贝,不敢乱动,小心拖去屋外院子里的土地上。
他抱着祁纠,让祁纠躺在热气蒸腾的木桶里,里面有重金从老大夫那买的药包。
这些天努力塞进肚子里的饭,终归长出力气。
郁云凉将袖口绑了几圈挽高,小心地替祁纠洗去血污,他一刻不停地倒水换水、擦拭拂洗,桶里的水换到第三遍,终于再不见血色。
郁云凉跪在榻上,抱着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的祁纠,让全无意识的人靠在自己身上,替祁纠穿新衣服。
衣服都是用药熏过的,老大夫虽然不认为这毒有救,但被小公公在门前站了一宿,终归还是于心不忍,冒险开了几个方子。
流水一样砸下去的银子,把这些方子都换成最好的药材……有吃的、有熬药汤的、有熏蒸沐浴的,郁云凉不管哪个好用。
不管哪个好用,哪怕有一个能稍微派上些用场,就很好。
祁纠的手腕上有伤,看刀痕是自己割的,不深不浅,多半是为了放血压制毒性。
一来二去,郁云凉已经差不多跟老大夫学会了看伤,小心处置好那一处伤口,敷上伤药、缠好新的白布绷带。
郁云凉小心翼翼地替他披上中衣,抱起祁纠的胳膊。
不等套进袖子,那只手就软软滑下去,砸在榻上。
郁云凉慌忙去捞,被他抱着的人就也软倒,新衣裳又落在榻上。
祁纠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很不情愿,郁云凉好不容易将衣襟拢上,又疑神疑鬼地怀疑那颗心犯懒,弯下腰剥开衣襟去听。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几次……小公公就又要哭了。
郁云凉死死咬着唇,肩膀不住发抖,喉咙里几乎藏不住呜咽哭腔。他替祁纠穿不好这件衣裳了,索性发着狠抱住祁纠,就这么扯着被子,将自己和祁纠牢牢裹住。
他用自己暖着祁纠,把人手脚并用地护在怀里,不停替祁纠的心口顺气,把自己胸腔的热气全分给祁纠。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月上中天,祁纠的身上终于有了极淡的暖意,脉象虽仍浮弱无力、时隐时现,却终归是规律了下来。
郁云凉护着祁纠伤了的那只手,脊梁悸颤了下,睁开眼睛。
他察觉这只手上仿佛有了些力道,又不敢信,半晌才终于壮起胆子:“殿下……”
他这么叫了几次,犹豫着想要停时,那只手就慢慢屈起手指,在他的掌心点了点。
郁云凉立刻有了高兴的神色,他不敢再说话,怕惊飞了这一点生机,只是小心握住那根手指。
隔了一会儿,祁纠慢慢睁开眼睛。
蜡烛点了一宿,烧得只剩了一小截,幸而这一宿快过完,天也要亮了。
祁纠被狼崽子牢牢抱着,躺在暗淡烛火和熹微晨光里,笑了笑:“怕什么。”
郁云凉用力往肩头蹭了蹭,破涕为笑,摇摇头,抱紧了祁纠不出声。
祁纠醒了这一句话,要了中衣穿上,在郁云凉的背上拍了拍,就又睡去。
郁云凉替他系衣襟上的带子,见祁纠闭上眼,就把动作放得更轻,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老大夫说了,咳血之后不能躺,若是呛了血,说不定就要喘不上气。
郁云凉不敢让祁纠躺下,就这么抱着祁纠,一下一下替他顺抚胸口,直到蜡烛最后一点蜡泪也淌尽。
“殿下。”郁云凉轻声说,“天亮了,我们活过了昨晚。”
祁纠靠在他肩头,容色淡白,吐息浅而长。
郁云凉也就这么抱着他,昏沉沉闭了眼,一头磕在墙上,顷刻便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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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祁纠是在躺椅上醒过来的。
系统比他先出缓冲区,因为郁云凉挺勤快,小心地洗干净了那块塑料布,把它放在最干净的一片草地上晾。
草长莺飞,这处小院的春色已经浓郁,处处生机勃勃。
看见祁纠睁开眼睛,系统就跟他打招呼:“你家小公公在练箭。”
郁云凉在练箭,一箭追一箭,都钉在箭靶上。
因为昨夜体力消耗得不轻,箭矢的力道也不重,但准头都相当不错,支支中在靶心。
他明明是背对祁纠,躺椅一有动静,却立刻就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快步跑回祁纠身边:“殿下。”
祁纠刚跟系统塑料布打完招呼,被狼崽子拱进怀里,就忍不住笑了:“天亮了,是不是?”
郁云凉跪在躺椅旁,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确认祁纠的气色尚算不错,才总算露出放松神色。
他点了点头,眼里也跟着祁纠,很轻地露出一点笑,伸手整理祁纠身上盖着的柔软裘皮。
“都快再黑了。”郁云凉轻声说,“殿下贪睡,饭也不吃。”
祁纠被他乖着了,拍了拍郁云凉,示意他也上来。
郁云凉手一顿,跟着祁纠的那只手,被拐进相当宽绰的躺椅,极小心地跟祁纠挤在一处。
“怎么不吃。”祁纠没力气说话,等他离得近了,懒洋洋只出点气声,“箭练得怎么样?”
郁云凉抿了下嘴角,很温顺地答话:“射的都中了。”
祁纠说话算话:“今晚炖大蹄髈。”
郁云凉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和祁纠离得很近,额头就贴着祁纠的颈侧。
春风已经很暖和,祁纠身上还是凉的,睡到现在,盗出一层浅浅的虚汗。
郁云凉把裘皮更向上裹了裹:“我还有几千支箭要射……殿下,我慢慢练。”
如果几千支也不够,就几万支,他一直练箭。
等他练完了,祁纠就会好。
祁纠摸摸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郁云凉被他拍得眼睛疼,把脸埋进祁纠衣料里:“我说错了……殿下该多睡,想睡多久睡多久,只要记得吃药吃饭。”
他熬了三次药,从今早睡醒到眼下暮色渐深,试着喂祁纠,都没能喂得进去。
祁纠昏睡时喝不进水、进不下药,喂下去的药不论如何按摩喉咙,都会在呛咳里由嘴角溢出来。
郁云凉实在不舍得,喂到第三次就不喂了。
祁纠知道这一天一宿折腾,狼崽子多半吓得不轻,按着郁云凉的头颈替他收了收惊:“好说。”
吃饭不容易,吃药还是不难的。
这事局里还真有办法,系统翻了半天商城,发现有口味调节的一次性特效。
花上几个经验点,再苦的药喝下去,都能调成可乐味。
系统一口气囤了冰可乐、热巧克力、红茶拿铁鸳鸯,雄心勃勃,准备好了要帮祁纠豪饮三碗药。
……
郁云凉不知道这些,专心替祁纠按摩手臂心口,慢慢地顺气:“殿下还想不想泡温泉?”
祁纠还真不了解:“能泡吗?”
他记得泡温泉有不少忌讳,不知道中没中哪一条——总归这具身体如今是彻底千疮百孔,内力也撑不起来了。
祁纠叫裘皮裹着,睡出一身的汗,倒真是想去温泉里泡泡,松快松快。
“能。”郁云凉低声说,“做什么都行。”
今天稍早些时候,郁云凉去了一趟医馆,想办法求老神医出诊,来宅子里看了一趟祁纠。
像这种必死之局,但凡医者明哲保身、重名声些,都不会轻易牵涉进来。
但郁云凉一身泼墨黑衣,守在医馆门口,就只是那么站着不走。
这是司礼监的衣服,郁云凉身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腰牌……这些都不要紧,郁云凉带来的钱财、珠宝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