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嵩分析得头头是道,引得穆子秋刮目相看,“你还认识这个?”
“靠我爹的俸禄,我这辈子都买不起,还不兴我了解一下?”荀嵩叹息,“我兜里这点银子,怕是连他头上一颗红珠都买不起。”
有人在哀叹。
有人在感慨。
师离忱在二楼,看着底下的裴郁璟,琢磨着道:“他在宫外一向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宫中是不是太拘束他了。”像个开屏的花孔雀。
“倒也不是,裴殿下穿着一向低调,也就今日突然改了风气。”郞义低声回禀。
周边人来人往,他也不敢说得太大声,俯身靠近了圣上的耳侧,闻到圣上身上独属的淡淡熏香,他镇定地低下眼。
似乎察觉到楼上视线的窥探。
裴郁璟在于小郡王说话的同时,抬眼往二楼瞥了眼,目光落在师离忱所在的位置眼底眸色暗了暗。
视线对上,师离忱唇角带起一抹弧度,好整以暇地举杯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裴郁璟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继续与小郡王谈话。
小郡王情绪有些激动,“本王这等奇才,怎能荒废一个闲散名头上,圣上迟早会看到本王有多优秀!”
裴郁璟敛去眼中的那点阴翳,笑容虚伪:“郡王说得是极,待您做出一番成绩,圣上自然会褒奖您,这春日宴办得好啊,京都才子齐聚一堂,定能作出旷古奇诗,一鸣惊人!”
宛若恶魔低语,偏小郡王听进去了,猛地站起身来,举杯呼吁众人:“在座各位不乏榜上有名,文人墨客不拘小节,便开一场曲水流觞!千古留名!”
一呼百应,在场名士纷纷应和,公子哥们也兴奋地涨红了脸,看客也笑呵呵地要跟去看。
千鹤楼后院有专门做曲水流觞的水渠,今日人多,要布置的地方多,雅席铺得要大一些。
参与曲水流觞的多是举子或是有名的文人,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也不会上去凑这个人头,免得在大众面前丢脸。
肚里墨水没几两的贵公子们,便坐在离水渠不远的席面上,心怀期待的等着瞧热闹。
小郡王问裴郁璟,“你怎不参与?”
“我读书少。”裴郁璟低头喝酒神色不明,语气听着似是愁苦,“虽是皇子,可在南晋不受父皇重视,连书阁都没去过两回。”
此话一出,小郡王眼神立刻从探究变得同情,感同身受地拍了拍裴郁璟的肩,“兄弟,我也是如此啊,我虽读书,可就是读不进去,没关系咱不是这块料,千万别勉强啊。”
人多聚众,师离忱今日出来得急,没易容,都是些公子哥难免有些是进宫见过他的,他倒是不怕被认出,只不过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找了个树阴偏角的位置坐下,又叫郞义借位挡住了席上的诸多视线。
郞义一身肃黑,不扎眼,即便有人认出了郞义,也只会认为统领大人是来看热闹的,也有人想来攀关系。
只不过郞统领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能吓退这些没经历过风霜的贵公子们。
曲水流觞的规则,与飞花令有些相似。
陶制的酒盏从水流上游放置在荷叶上,在浮与水面往下游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要赋诗论文,论不出诗文者,要饮尽酒水。
也被称之为‘羽觞随波泛’。
酒盏里的酒水可不是放得什么果酒米酒,而是实打实的烈酒,杯有双耳,底部有些深,口与碗差不多大。
这一大碗烈酒下去,没点酒量的大概得醉了。
曲水流觞开始。
慢悠悠地晃到第一个人面前停下。
响起赋诗之声,引满堂喝彩。
荷叶继续往下飘,过了几位文人,又停住,轮到了下一位。
这一位的作词,中规中矩,但气氛要到位,旁边的纨绔们最会搞氛围,拼命叫好,又是一阵热闹。
席面端得一派和谐之意。
“你怎么老看郞统领。”荀嵩古怪地瞥一眼穆子秋,“芍药姑娘就在那边你一眼不看,你看一个硬邦邦的男人,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穆子秋‘啧’一声,瞪了眼荀嵩,骂道:“滚蛋,你恶心不恶心!”
谁稀罕郞义了!
他耳尖发红,不断瞥着郞义后头,露出的一角玄青大氅,连曲水流觞进行到哪儿了都没认真听,满脑子都是想着要不要过去,又怕惊扰了圣上。
然后。
他就看到最讨厌的人,干了他最想干的事。
裴郁璟过去了。
第51章
师离忱眼看着裴郁璟明目张胆的走过来,和他挤在一个席位上,还托着他的手,就着他的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
行为举止奇奇怪怪,令师离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怎么,我杯子里的能更好喝?”
“的确。”裴郁璟扫了眼师离忱的双唇,还在回味酒味,要不是地方不对,他甚至能在小皇帝嘴巴上啃一口。
离宫两三日,他想开了。
顺便去取了点经。
不做得明显一点,这位一心政务的帝王是不会懂的。
然而师离忱只觉得裴郁璟是精神病犯了,一酒盏砸进裴郁璟怀里,压低嗓音恶声恶气道:“滚远点,别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引过来了。”
这厮这些天太招摇了,人一过来,把一小部分人的目光也吸引过来了,好在大半部分的人都关注着曲水流觞的举行。
裴郁璟有些不情愿,对上师离忱死亡视线,他噎了一下,通常皇帝笑容和善目光渗人的时候,所代表的意思他很清楚。
不过圣上很久没扇他了。
有点想。
裴郁璟默默起身,心底已经开始期待回宫之后帝王的惩罚,无非就是踩一踩,扇一扇,很轻柔了。
他有点跃跃欲试。
……
另一头。
穆子秋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荀嵩左右看看,“有老鼠?”
穆子秋冷笑,“不,这是仇恨的声音。”
“不像。”荀嵩评价,“更像是嫉妒,你眼睛都快红到滴血了,子秋要不然照个镜子?”
穆子秋一拳砸案,他不敢用力引起旁人注意,收了力道,结果就是连酒杯里的酒水都没晃一下。
曲水流觞已进行到中期。
水渠旁一名举子身着朴素,已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水渠当中的荷叶恰好停在他身前。
这举子尚未反应过来。
旁边有人提醒他,“陶兄,该你了。”
举子倏然站起,举杯高呼:“该我了!诸位且听我赋诗一首——”
这一嗓门引去了大部分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大笑着道:“黄屋天临一载馀,杀心未已复何如……”
第一句刚出,便满堂寂静。
原本有些微醺地小郡王面色登变,朝旁边的小厮狂使眼色。明明前些天被京兆尹处下狱的举子都未宴邀,防得就是这档事,怎得又有人起乱子。
出言不讳非议君王,这帮书生不要脑袋,他还要!
穆子秋也被这位陶举子的狂悖之言惊得回神,回首一看,陶举子正兴起,整个人踏上了小案,站得高高举杯挥舞,“生灵万命轻成草,文武诸官贱等鱼。”
“治少乱多思古训,刑宽政简读遗书。”
“吾君德泽原非薄,四海苍黎岂忍屠!”
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是小厮以最快的速度过去将人架起来往外拖拽,也拦不住他作诗的速度。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明显。
吃豹子胆了在他的场子作死!小郡王脸都绿了,牙都快咬碎了,还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此人胡言乱语!”
“草民的嘴易堵,悠悠民众之心难堵啊!”陶举子甚至还在狂笑,“天子暴政,尔等竟装聋做哑。”
他道,“京都林氏协助多少学子成才,到头来被诛九族!佛寺救灾救民,可天子大笔一挥便取数千僧人性命!满朝文武无一人置喙,那便我来!”
“还不快堵了他的嘴,打出去!”小郡王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