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一南,想我没?”
季一南抿抿唇,把镜头对准自己,却说:“你问小羊。”
“我问小羊那你倒是给我看看羊啊。”李不凡失笑。
“不行,”季一南又否认,“还是看我吧。”
李不凡说:“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跟你讲不了。”季一南承认。
他笑了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太跟你讲道理。”
“那你继续说说呗,三十岁以后呢?你又做了什么事。”李不凡调了调靠枕,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三十五岁……有一点可以和你聊的,”季一南说,“那年我拿到了一个奖,是专门颁发给年轻学者的。
“领完奖,我很高兴。”
因为有同事庆祝,那天晚上季一南喝醉了,把奖杯抱着塞在羽绒服里,找了个司机带他去央娜雪山。
那时还是冬天,花没有开,草地光秃秃的。
奖杯被他捂得热乎乎的,季一南打开羽绒服,把那奖杯掏出来,醉醺醺地笑着,和这片空地说:“李不凡,你看……这奖挺难拿的,说是我得奖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不过要是你在,你肯定说,这奖就该我拿。”
他跌坐在草地里,抱着那硬邦邦的奖杯,像抱着李不凡。
“嗯……最近其实还挺开心的,”季一南说了个开头,怔了一会儿,又继续讲,“有同事结婚了,都已经算得上晚婚,我去参加了婚礼,本来他还让我当伴郎,但是有对象的人最好不要做伴郎吧?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规矩。”
说完又停了一会儿,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喝了酒,他脑子乱乱的,去想和李不凡在一起的时间里最珍惜的几个片段,好像也觉得有点模糊了。
他很害怕这种感觉,于是又克制住了想念,意识到手有些麻了,才把奖杯松开一点。
“不凡,要是你在就好了……”
他又哭了。
不行,别掉那么多眼泪,李不凡可能看着呢。
再说了,他都三十五岁了。
那李不凡呢,现在多大了。
季一南在想,就忘了掉眼泪。
六岁……可能六岁了吧。
也许这辈子他会有很好的爸爸妈妈,会有自己也满意的恋人……
不能再想了。
季一南吸了吸鼻子,又把奖杯珍惜地抱起来,放进拉链半开的怀里。
他跌跌撞撞站起来,沿着山路走啊走啊,忽然天上下雪了。
走得双脚都有些麻木,眼前才出现一点亮光,太冷了,太冷了……偏偏走着走着又全身都热了起来,还出了一点汗。看见那光,季一南还以为自己在情人大桥上,还以为前面有个喜欢的人捧着花等他呢。
对了,博士毕业典礼,李不凡说情人大桥,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后来解释说是要打分手电话,不信,怎么会有人专门跑到桥上去打电话,何况他当时还说自己已经回国了。
都是假的,骗我,为了离开我。
季一南想着想着,居然短暂地恨起李不凡来。
就留下他一个人,是觉得他一个人会过得很好吗……什么都不告诉他,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怎么这么喜欢自己扛,要他怎么办。
虽然走得很慢,但季一南还是走到“情人大桥”了。
上桥的时候他眼睛被猛地一刺,天旋地转几分钟,手碰到了旅馆的墙壁。
季一南推开门,热气灌入衣服,他听到老板问:“住酒店吗?”
原来不是在情人大桥,季一南说住,不然除了这里他也无处可去,顺手就把奖杯拿出来,往前台一摆。
“这个够吗?”
老板和季一南年纪差不多,看出他喝醉了,笑着哟了声,说:“我们这儿可收不起这个。”
后来季一南还是付了钱,但直到躺上床,这段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晚上我和同事们一起吃饭,大家都庆祝我得奖,酒不好不喝。后来醉了,我一个人坐车去央娜雪山,想把奖杯给你看看。”季一南说。
李不凡沉默一会儿,才问:“你当时……把我葬在那边吗?”
“那里格桑花很美,而且你也喜欢那里的星星,虽然……”
“虽然我没有见过。”
季一南怔了怔,“你记起一些了。”
“季一南,回来我们就一起去央娜雪山。不过如果是夏天,还能看见日照金山吗?”李不凡问。
微风吹动季一南的头发,他看向镜头,说:“看不到的话,多等一会儿就好了,这次我们有很多时间。”
因为有时差的存在,很多次李不凡给季一南打电话时,他都还在山里。
季一南把手机放在一旁,让李不凡可以看着自己做事。
“有两年时间我都在带学生,本地的一所大学邀请我去做教授,平常没什么太多的事,就是希望我能带学生,”季一南拿着一把小铲子,把一朵蘑菇从湿润的土壤里慢慢挖出来,“我总是想到我们读书时,我看到学生们会想到你,但一看镜子,自己居然已经这么大了,但你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季一南把那朵蘑菇在镜头前转了转,那蘑菇是青色的,顶上像裂开了,季一南说:“看,这是青头菌。”
“能吃吗?”李不凡坐在小阳台上。
“能,等你回来做给你尝尝。”季一南又低下头,去挖另外一朵。
“我当时就觉得,有件事我意识得太晚了,”季一南语气还好,只是垂着头,没看李不凡,“其实人不是只有老了才会死,人随时会死。”
“我前天去了情人大桥,”李不凡说,“去看日落了,很漂亮,和在云南看到的不一样。”
季一南手上一顿。
“我还去附近找冰淇淋店,没想到它还在。”
“还在吗?”季一南抬起脸。
“在,不过我去的时候,看到老板挂了出售的牌子,如果卖不掉,可能就要关掉了。”
季一南这时才想到,他们回到的是李不凡去世后几个月的时间线,这时冰淇淋店的确还在。
那上次去……他竟然都忘记了。
李不凡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他微微靠着椅背,身边有微小的车流声,夜色中那铺开的淡黄色的街灯,将他的表情衬得格外温柔。
“季一南,我把冰淇淋上的绳子系在你手指上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如果那是一枚戒指就好了。”
第55章
“轮胎不行了,再开可能会爆胎。”季一南摘下手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日头正烈,他转身,朝小七喊:“拿两瓶水过来。”
焦急的游客站在车边,又难以置信地蹲下去看了看。
“你要去哪里?”季一南接过小七递来的水,拧开一瓶喝了一口,用剩下的倒着洗了洗手。
小七又把另一瓶递给游客。
“央娜。”游客说。
“那跟我们一起吧,坐我们的车,你先打电话找人来拖车。”季一南说。
走到车边,小七进了驾驶座,季一南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也坐进去。
后排还有宋朗白和小柳,也是去央娜雪山的,游客坐在最边上。
“幸好遇到你们了,我刚才人都是懵的。”游客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宋朗白笑笑,和他说:“这段路很难开的,你敢自己一个人来,也是很有胆量了。”
游客尴尬地摇摇头。
车开出去没几公里,路被一群牦牛堵住了。黑色的牛群慢悠悠地在道路上散步,有几只脖子上挂着铃铛,它们轻轻一动,铃铛就响。
季一南放慢车速,等牛群全部离开,才重新踩了油门。
到酒店时已经是中午,游客道谢后就走了,季一南带着其他人去他熟悉的餐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