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蘅坐起来揉揉眼,觉得这一觉睡得很长。
“几点了。”他问秦渡。
秦渡看了眼手表:“凌晨一点了。”
柳静蘅沉思片刻,抬手打开窗子上的遮光板。
霎时间,刺眼的阳光飞进机舱,飞机飞得极低,从无数高楼大厦头顶划过。
柳静蘅:“不是说凌晨了……”
“时差。”秦渡解释,“现在是纽约时间下午两点。”
柳静蘅反应半天才回过神:“我们到纽约了?”
“嗯,马上降落,你再睡会儿?”
柳静蘅却睡不着了,爬起来穿好衣服,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世界。
狭长蜿蜒的海岸线围堵着钢筋水泥构筑的巨大森林,数不清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无数的平行世界,在这里看不到地平线,只有永远向上生长的摩天大楼和无尽的野心。
柳静蘅渐渐看呆了。
他不敢想象,生活在这里的人要多努力才行。
飞机穿过曼哈顿东侧,柳静蘅看到了只有在影视作品中才见过的自由女神像。
飞机降落于拉瓜迪亚机场,办好入境手续,柳静蘅一进机场,脑袋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的,盯着擦身而过的肤色各异的人看不停。
秦渡拽过他的手:“好好走路。”
刚到机场大厅外,几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便迎了上来,叽里咕噜的用英文同秦渡说着什么,接着安排秦渡和柳静蘅上了车。
车子穿过曼哈顿大桥,柳静蘅那脑袋不知道怎么转好了。
他经常刷视频APP,时常看到“下辈子要当曼哈顿独生女”的言论,那时他不知道曼哈顿是什么,如今踩在这座钢筋森林的土地上,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秦渡观察着他的侧脸,见他对这座城市看得出神,压低了声音问:
“喜欢这里么。”
柳静蘅点点头:“喜欢。”
秦渡循循善诱:“想在这里生活么。”
柳静蘅对着窗外看得出神:“想。”
秦渡勾了勾唇角,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膝盖。
事实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纸醉金迷的帝国世界,还是依山傍水的淳朴山村,问柳静蘅想不想在这里生活,他的回答都是这一个。
没去过的地方,他都想感受一下当地风土人情。
车子抵达曼哈顿上东区的富豪住宅区,从这里可以看到纽约中央公园,仅几步之遥。
负责接待的人将车钥匙交给秦渡,用英文道:
“秦先生,这是车子钥匙,您预订的房间也帮您打扫好了,有事您随时打我电话。”
秦渡点点头。
柳静蘅听不懂英文,稀里糊涂跟着秦渡上了楼,电梯上行了许久,才在一百二十二层停下。
房子很大,比秦家大宅还阔气,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秦渡放好行李,对柳静蘅道:
“这几天我们先住这里,后天进行医学交流会,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专家们。”
柳静蘅却问:“这里房租多少,我出一半吧,毕竟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秦渡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想了想:“六千。”
柳静蘅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他浑身上下就六千块钱,怎么谁都要打这仨瓜俩枣的主意。
“那那那那我现在转你……”
秦渡看他都吓傻了,继续补充:“美金。”
柳静蘅点点头:“哦哦美金啊。”
一晌过后,人彻底石化了。
秦渡还在咄咄逼人:“不是说要转我。”
柳静蘅双眼涣散着抬起头:“我可不可以分期付款。”
“可以。”秦渡几乎是不假思索,“再加上手术治疗费,根据你四千的月工资来算,不长,五十年,利息给你免了。”
柳静蘅的双眼彻底失去了焦点。
他忽然对钱感到很陌生。
秦渡揉揉他快冒烟的小脑瓜:
“说好了,这五十年里,如果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有理由怀疑你要当老赖。”
柳静蘅:“……行。”
他立马捂住嘴,不能哭。
其实柳静蘅大可以骂他不厚道,又不是自己要来美国看病,但以柳静蘅那直来直去的脑子,最擅长干被人卖了帮人数钱这种事。
秦渡交给他一只行李箱:“你的东西。”
柳静蘅对着行李箱打量半天,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个颜色的箱子。
打开,掉出一堆毛绒玩具,才发现都是他在飞机上爱不释手地摆弄的那堆。
柳静蘅垮着个批脸:“这些,是不是也要给你钱……”
秦渡反问:“你要哭么。”
柳静蘅:“对。”
秦渡笑了笑:“那就当是送你的。”
刚还为了五十年奴期而郁郁寡欢的柳静蘅,一听说有便宜可占:
嘿。
*
来到纽约第一天,柳静蘅抗不过生理,收拾好东西倒头就睡。
下午六点来钟又醒了,这次彻底睡饱了。
秦渡倒是没睡,硬扛着倒时差。
刚又把《基督山伯爵》翻了一遍,给自己倒了杯红茶,顺便去卧室看看柳静蘅有没有睡觉踢被子。
走到门口,就见一道削薄的背影趴在落地窗前,凝望着下面的哈德逊河。
秦渡望着他光溜溜的脚丫。又不穿鞋在地上乱跑。
柳静蘅正看得入神,脚心忽然一痒,套上了团毛茸茸的东西。
“睡醒了?”秦渡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柳静蘅憋半天来了句:“饿了。”
“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吃。”
……
曼哈顿的街头和从空中俯瞰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像是生长在巨大红杉树下的有毒蘑菇,肮脏又混乱,随处可见流浪汉和瘾君子,扎根在宛如盗梦空间中的繁华都市下。
走两步就能看到黄色的热狗摊儿、粉色的冰激凌车。
柳静蘅站在热狗摊儿前不动了。也不说话,就用一种“你应该懂我”的眼神凝望着秦渡。
秦渡心说他真是像极了那些任性的熊孩子。索性不看他,转过身对着街角一轮悬日欣赏风景。
柳静蘅见他无动于衷,往前迈了几步,横在热狗摊儿和冰激凌车中间,潜台词是:
[热狗或冰激凌你总得给我买一个吧。]
他不动,秦渡也不动,二人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就这么互相僵持着。
善良热心的冰激凌车主看不下去了,打了一团粉色冰激凌在饼干筒上,递给柳静蘅,用英文道:
“欢迎你来到纽约,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柳静蘅一个英文单词也听不懂,眼巴巴瞅着对面递来的冰激凌,不知对方是何意,自己要不要接。
冰激凌车主以为他是个傻子,对着冰激凌做了个舔舐的动作,意思是没毒可以吃。
柳静蘅犹豫着伸手接冰激凌,被一只大手拦腰截住,先他一步抢过冰激凌,顺便付了钱。
柳静蘅:o.O!
秦渡给车主解释“这个孩子快要进行心脏病手术,这段时间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戒控糖油”。
秦渡咬了一口冰激凌转身就走,柳静蘅在原地愣了半晌,眼巴巴追上去。
秦渡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非常甜,不正常的甜,也是美国肥胖率居高不下的元凶。
“不给我尝一口么。”柳静蘅的眼睛都快黏冰激凌上了。
“不给。”秦渡冷酷决绝,“甜过头了。”
“我闻闻味道可以么。”柳静蘅又问。
“不可以。”秦渡清楚柳静蘅的脾气,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比驴还倔,真让他闻闻味道,鼻子都能把冰激凌吞了。
柳静蘅不说话了,步伐慢了下来,唇线呡得波浪线一样。
秦渡走出去很远,忽然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柳静蘅又站在一辆冰激凌车前,一言不发,就这么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