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蘅提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转了个弯,鱼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最后,柳静蘅还是选择了摇头。
深夜。
柳静蘅在旁边病床上睡着,身体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程蕴青揉着眉心,半晌,手指缓缓下滑,蹭过脸颊后侧的伤痕。
“嘶嘶,呜……嗯呜呜……”
隔壁病床传来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看过去,就见柳静蘅还睡着,不知做了什么梦,在梦里抽抽搭搭地哭。
程蕴青幽幽别过视线,看着病房外的走廊上,地面投出一道颀长的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待了许久。
他勾起唇角,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一幕,他爽到头皮发麻。
程蕴青可没那个寻死的想法,如果真怕毁容,当初他就不会躲都不躲站在原地任由秦楚尧朝他泼硫酸。
他很清楚柳静蘅的为人,极度的善良和天真,说难听的就是脑子不好使,稍微卖卖惨,他这不就屁颠屁颠跟着来了。
程蕴青还记得当初妈妈是怎么跟他说的:
“对方是秦代表,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其实把爱意藏在心底看着柳静蘅幸福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他不要这种美事。
秦渡再厉害,还不是像个可怜的小丑,只能偷偷躲在门外窥伺。
程蕴青心情很好,伸了个懒腰,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不要哭,静蘅,我在这呢。”
*
翌日。
随着柳静蘅的到来,程蕴青和程妈妈脸上才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病房里,程妈妈拉着柳静蘅的手,不住地抚摸着:
“我就说静蘅是个好孩子,难怪蕴青这么喜欢你。”
柳静蘅低着头,没说话。
他想努力做出微笑不让这二人担心,可他发现根本挤不出来。
“对了,阿姨听说你有心脏病,和医生谈过治疗方案么。”程妈妈话锋一转,问。
柳静蘅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指尖颤了下证明他听到了程妈妈说话。
“没关系,现在医学技术发达,这都不算大事,何况阿姨和叔叔认识很多心外科专家,等你手术做完,蕴青也恢复得差不多,找个时间把证领了,你说好不好。”
程蕴青不动声色望着柳静蘅,见他迟迟不言语,赌气似的把头转一边。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把手缩回来,起身:
“护士让我十点回病房吃药,我先过去。”
“好,回去好好休息,午饭想吃什么,阿姨让家里保姆给你做。”
“……都行。”
柳静蘅觉得自己脑袋已经转不动了,昨晚还做了梦,梦到自己和程蕴青结婚,梦里的程蕴青并没毁容,一如既往美丽不可方物。
可他还是觉得很难过,在梦里产生了要逃跑的念头,可无论跑去哪,程妈妈总会带着程蕴青找到他,温柔地劝他回去结婚。
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
柳静蘅低着头,想着有的没的,一个转身进了病房,一抬头,房间内几张陌生的脸诧异地看着他。
柳静蘅道了句“爷爷叔叔好”,慢悠悠爬上床。
躺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进错了房间,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不会出现这么多病友,于是又撅着腚爬下去,道了句“爷爷叔叔再见”。
病人们:?
柳静蘅数着病房号,找到自己房间,刚迈出一步,顿住了。
窗外是冬天少见的艳阳天,阳光飞进来,将病床晒出一股甜面包的味道。
病床前站着个高大男人,微微弯着腰,慢条斯理整理着衣服往行李箱里装。
黑色的骆马绒大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膀,衣摆垂下,露出半截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小腿。
柳静蘅看了许久,抬手挠了挠胸口。
他默不作声走过去,坐在床尾,半晌,挪动屁股往中间移了移,闯入秦渡视野。
秦渡看了他一眼,将行李箱关上,像往常一样询问:
“吃早饭了?”
柳静蘅点点头。
秦渡没再说话,关好行李箱又拉开抽屉,取出几块手表放进单肩挎包里。
“在做什么。”还是柳静蘅忍不住先开了口。
“本想来陪床,东西都拿来了,但公司最近有点事,先走了。”秦渡说完,提上行李箱转身朝外走去。
人到了门口,柳静蘅才晃晃悠悠站起来,一声不吭跟他屁股后边走。
秦渡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
“怎么了。”
柳静蘅憋半天来了句:“送送你。”
“不用。”秦渡回绝得很果断,“外面冷,别出来。”
柳静蘅听话的回去了,不多会儿又追过来了,手里多了一件厚羽绒服。
秦渡也不再劝他,人高腿长几步到了大楼门口,柳静蘅迈着小碎步在后边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只觉得在看到秦渡时,那种难受的心悸感才会稍稍缓解些。
秦渡上了车,刚发动了车子,一搭眼,看到柳静蘅就在车外几米的位置眼巴巴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轻轻按下喇叭,像是告别。
车子走了,后视镜中柳静蘅又跟着追了几步,但双腿难敌四轮,镜子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柳静蘅站在冷风中,微微张着嘴,眼睛一圈却烫得厉害。
整个过程中,秦渡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更没和他发脾气,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如平时无异。
但柳静蘅还是觉得牙疼。就像被虫蛀空的烂牙齿,一吸气就凉飕飕的疼。
“吧嗒、吧嗒。”
喧嚣的医院门口,他听到了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
秦渡回了家,等了一天一夜的佩妮听到动静一个侧滑出现在眼前。
它冲着秦渡摇尾巴,又支棱着小短腿跑到门外环伺一圈,尾巴慢慢耷拉下来。
然后又跑回来扒拉秦渡的腿,皱着眉头哼哼唧唧。
秦渡看了它许久,委身轻摸狗头。
这时,电话响了,是秘书打来的。
“秦代表,您要的监控录像我整理好了,现在给您送过去?”
“好,辛苦了。”
*
深夜,医院里。
柳静蘅刚做完检查回来,命没了半条。
往床上一躺,看到角落堆成小山的高级补品,都是程妈妈送来的。
下午程妈妈又来了,拉着他说了会儿话,字里行间离不开他的宝贝儿子程蕴青,到了饭点柳静蘅没什么胃口,程妈妈也连拉带拽撮合他和程蕴青一起吃了晚饭。
痛苦中唯一的小确幸,是程蕴青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柳静蘅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坐起来拉拉抽屉,翻翻柜子,试图找到秦渡有可能遗忘在这里的物件,好打电话通知他来取。
但人都快钻柜子里了,却一无所获。
睡不着,柳静蘅只好坐在床边看手机,翻以前的相册,看到一支视频,仔细回想,是他毕业那天托李叔帮忙用AI做的换脸视频,本想用其撮合程秦二人,不成想根本用不到。
或许就是这始终没点开的视频,成了今日这般结局的导火索。
柳静蘅手指顿了顿,第一次打开了视频。
看着看着,眼圈蓦的红了。
李叔是坏蛋,他做的换脸视频根本不是程秦二人,而是自己和秦渡。
在浪漫的樱花树下长久的对视,情到深处时将自己隐秘的欲望互相交给对方。
柳静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却还是一遍遍重播这段视频。
往床上一倒,抱着手机抽抽搭搭地哭。
哭累了,便披了羽绒服外套出了门。
……
另一边的病房,程蕴青举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
婴儿拳头大小的伤痕藏在脸颊后侧靠近耳朵的位置,头发留长一点倒也能遮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点状灼伤分布在额头一侧和眼角周围。
他推远镜子看,嘴角忍不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当时秦楚尧泼来硫酸时,他扣在脑袋上的兜帽和口罩挡了一部分液体,虽然免不了受点罪,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