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走过去,揭开碧纱,带着七分自嘲三分苦涩,看着当年自己写的两句。
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嘿,听人说了许多次,今天头次看到,下面还有涂黑的两句……沈老弟,好好的为何涂了?” 吴慎之踉跄着走到墙边,手里还提着酒壶。
沈池伸手摸了摸那陈年墨迹。“那两句是温大人写的。”她轻叹了声。“当年我也不明白,他写的好好的,为何涂了…如今却是明白了。”
她吩咐店小二捧了笔墨来,就在那涂黑的两句下面,把原句默写出来。
“望鹤楼上望鹤游,
鹤去楼空水自流。
西京宫阙残照影,
下城铁甲映寒丘。
白发红颜——”
温泽当年就写到这里了。她笔下顿了顿,正欲停笔,却有现成的句字瞬间闪过脑海,她竟停不下来,鬼使神差,接着一气写了下去。
“白发红颜悲咽咽,
无首刑天恨悠悠。
前朝故人今何在,
千百往事已成休。”
沈池扔下笔,道,“拿酒来!”
整壶的浮罗春被杨钧递过来,她对着壶口,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把空酒壶掷在地上,叹道,“酒不够烈。”
第87章 尾声2
韩铮穿了身玄衣,坐在一楼大堂里。听见二楼楼梯吱嘎作响,他抬起头,看见翰林院的几个年轻人,半醉的扶着醉倒的,摇摇晃晃走下楼来。
沈池走在最后,神色尚清明,脚步却也有些踉跄。她走过来,站定韩铮桌前,笑道,“上了辞官折子,跟好友喝了辞行酒,以后朝堂上就没有沈迟这号人物了。”
笑容分明明朗,韩铮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按了按眉心。
“韩某见不得你这种笑法。还不如索性痛快哭一场。”
“哭什么。现在很好啊。”沈池喃喃地道,“江山大定了,恶人伏法了,老爹终于肯辞官归隐了,温泽也回来了。现在真的很好啊。”
韩铮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天色尚早,现在去哪里。沈宅?太师府?皇城?”
沈池抬头看了看门外半斜不斜的盛夏日头,一时也有些茫然。想了半天,道,
“随意走走罢。”
两人出门上了马,信马由缰,穿过人来人往的主街,穿过热闹西市,穿过寂静小巷,夕阳西下时分,出了城门,在大泊湖边下了马。
碧波粼粼,夕阳万点金。靠近湖边,就连夏日风里的热气,也没有那么浓重了。
韩铮拉着马缰,沿着湖边小径漫步走了半圈,终于问出了口。“辞官之后,皇帝那边如何安排。”
“沈家父子辞了官,自然是回淮安老家去。庆昭公主想在京城多住几个月,不急着跟回去。” 沈池抬头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漫不经心地道,“陛下的意思,一两个月之后,沈家小姐身子大好了。庆昭公主做主,邀沈家小姐进京小住。”
韩铮皱眉道,“你如何想。”
“我如何想…”沈池叹了口气。“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前面是护国寺了。”
暮霭沉沉的半山腰,显出护国寺七层报恩塔的剪影轮廓。
沈池打起精神,“来都来了。走,上柱香罢。”
这么晚了,护国寺里居然还有香客。
沈池走进香烟袅袅的大雄宝殿,里面一男一女两个香客并肩跪在如来金身下,磕罢了头,站起身来,两边正好打了个照面。
“咦,秦将军,秦夫人。”
方云珠借着灯火看了几眼,恍然道,“原来是沈姐…沈公子。好巧。”
秦大祐咳了一声,抱拳道,“沈公子。”
沈池笑道,“这么晚了,你们来上香?”
“是啊。”方云珠笑道,“在佛前上柱香,添点香油,多做功德。”
沈池见方云珠虽然笑着,双目微红,眼角还有泪痕,隐约知道他们为何趁这个时间前来。
当日,秦大祐暗承皇命,和方家作了一出反目成仇的戏码,方云珠硬生生落了腹中五个月的胎儿。
虽说安定社稷,立下大功,那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送别了秦大祐夫妻,沈池跪在蒲团上,对着慈悲敛目的如来佛祖金身,心里默默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