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边洗昨夜残妆边笑,「梦见一个年轻的卖油郎,捧了一缸子铜钱来浣花楼,你说好不好笑?」
「噢!姑娘,那可是真的,」翠环一脸愕然,「你以为那是梦吗?他早上才走--」
我打翻了一钵子水……「真的?」
「可怜呀可怜,」翠环开玩笑:「他存了叁年,只为来服侍你一夜,我服侍你一年,都不必付钱,谢主隆恩!」
我的心慌了起来,好像有一把闷火在烧:「他抱怨麽?」
「人家可不呢!你吐他一身体脏东西,我问他要不要洗,他说没关系,一脸和气。天底下哪有这种人!」翠环说。
这下竹林里可全出白乌鸦了。他的一缸子铜钱绝不值我向富翁们要来的金银珠宝,但我头一次觉得不该得。
「我可要还他。」我说。
翠环帮我找到他,他回话说,不必。
头一次有男人拒绝我。
「约他到竹林见面,我帮你们把风。」翠环出主意。「叫他再来看你一次,他不会不愿意。」
我脱去一身金缕衣,拔掉顶上玉搔头与金步摇,洗去脸上庸俗脂粉,长发素衣见我的卖油郎。
那一天的月圆如白玉盘,高高悬天上,照得夜色清明。
我清楚的看到我的卖油郎。
跟他道歉,他说不。
他吸引我的地方当然不是他的财富,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熠熠亮光使我心荡。
那一天我又成了十七岁,还原为水云里的良家女儿,不是浣花楼名妓。我与情人私会。
他在发抖,彷佛我是吃人老虎。「你怕我麽?」在我开口的同时,我已经爱上了他的谦卑和纯真。他连话都答不出:「你……离……我……这般……近,又没……没有醉……我不敢……想……你会……同我说话。」
「我不但同你说话,你听得见我也摸得到我……我又不是鬼。」我故意把他的手拿来放在我的腰上:「那天晚上,你难道没碰过我麽?」
「我不敢。」他说他只帮我脱了鞋,让我睡得安适些。
我背过脸,怕他问我为什麽眼眶满是泪水。偷偷用袖拂去,转身投进他的怀中,他的手臂自然像藤蔓一样缠绕我温暖的树身。
明月无言,风不吹草不动。
第一次,彷如有雷劈我,我不由自主的爱一个男人,远胜於世间一切道理所能解说。
***
「爱是那麽奇妙的东西……」
「我也觉得很奇妙,」林祖宁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反覆无常,莫名其妙!」
他才刚受到一次迎头痛击,要一个刚在爱情海里差点灭顶的人马上再跳进去,很难。
「我不爱当人,当人我当不好,」天使微笑,「可是爱是多麽好的东西--你一定没找到爱,当它来临时你根本无法抵抗!」
「谁说我没有过!」林祖宁辩道。
「我想你没有过,我看得出来!」
「难道有过真爱的人头上会戴一个光环,像天使一样?」话一出口,林祖宁马上发现自己的错误,她头上可没有光环!
「我看得出来,因为我最少也有叁百岁了,而你目前只记得自己短短的二十几年生命,小巫见大巫!」
忽然间,他觉得她变大了一点。彷佛在这短短几夜中,她以一种奇特的速度在发育。
***
旷雨兰并非为了李大泯而结束与林祖宁的同居生活,真正的理由恐怕是她在林祖宁身上看不见任何远景。
林祖宁自从有了她之後,一切成长陷於停顿,甚至还开倒车。从前在她眼中的天真、坦诚、善良与踏实,後来成了愚蠢、粗率、简单与呆滞。
雨兰很早就开始想两人分手的问题,只不过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繁忙的工作也使她无暇顾及其他。那一天李大泯开车送她回住处,临别时对她说了一句话,严重伤及她的自尊,也点燃分手的火药。
「像你条件这麽好的女人,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想想,我不认为你和林祖宁是合适的一对。像你们这种女强人,我很清楚,找他那种男人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那是林祖宁发生车祸的前一天。
她对李大泯的直言无讳感到非常愤怒,但一时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你处理私事如果有办公事那样胆大心细脑袋清楚就好了。」李大泯不把火煽热不甘心。
她和李大泯只吃过几顿饭,朋友交情是够了,但还谈不上男女关系。两个人心眼都深,不断在衡量时机、勘测对方动静,恋爱尚未萌芽已成斗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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