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陈元珍跳了几回舞呢?昨晚她又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坏话呢?”
“她说你的坏话?不会的吧!”
“当然,因为她是你的好同学,就是说了别人的坏话,也可以当作没有说。”
他看了一下我的脸,本来我并不气,现在却有点发火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和……咖啡怎么样?”
“我和咖啡都很快乐。咖啡特别香,特别甜,还有,还有牛奶味。”
“我们也有咖啡。”他笑着说,“但是同强不喝,陈吉不喝,我也不喝。同强说:‘可惜若不没来,来的话,他那咖啡王,稳把连上他自己的四杯一口气喝光。’”
“他用不着到那鬼地方去喝那鬼咖啡!我们的音乐更好,环境更美!他也用不着一口气,而是悠闲自在地喝了五杯!”
“昨晚上你和他在一起?”他的眼镜盯住我。
我正是不能决定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放开我的手,大踏步地走过小石桥直向前去。我跟在他后面走上石桥,见他的背影没入树丛中,便一手搭在桥旁的石栏上,怔怔地望着桥下的红莲。
起了好几阵的风,吹得我的长发乱飞。黑云在天上狂奔,一时不注意,蓝天全给吞没了。接着一声雨雷,把立在桥上的我震了一大跳。水越跑回来,执起我的一只手就跑,我们一前一后,和前刻赶搭火车一样。
我们跑上那座临江的小亭,喘不了几下气,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响,接着,漫天遍野的雨点洒下来了。我跟着打了一个喷嚏,身子在雾样的细雨中,雾里面放眼四望,只觉我们被困在玻璃线制成的笼子里。那千千万万透明的雨线,连接着天和地,水和天,江面冉冉地腾起一层浓白色,越腾越高,愈白愈浓,分不出哪儿是天,哪儿是水。闪电在天边像金蛇,这边一抖,那边一划,灵活美丽极了。没有多少时候,成寸的夹杂着黄泥沙的水,向小亭脚下流过来,像要把我们冲走了。圆拱形的石桥倒是洗了一回舒舒畅畅的澡,一团团新裁绿绒般的荷叶载浮载沉的,一朵朵饱蘸着丹朱的大笔般的莲苞,抖颤得着实可怜了。
像以前如何猛烈和热闹的事都会有个终结,雷声渐远,雨点细了,刚才刻划着闪电的地方,这时露出一角蔚蓝色。我把身子在铺着报纸的亭中央石凳上挪一挪,捏着手帕揉鼻头。我的鼻子咽喉有过敏的毛病,最经不起温度骤减的,水越取出他的白手帕,把我敞开的领口竖起系起来。
我歪着头问道:“刚才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显得有些疲倦,好像刚才的雷雨,是由他导演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跑开了?”
他的浓睫毛向上一掀,深棕色的瞳子在淡蓝色当中,和雨后的蓝天一样的清新。我不待他开口说什么,连忙解释道:
“水越,昨晚上我只是和眉贞一同看电影,然后两人在小店里吃碗面。”
“我知道的。”
“知道我说若不只是故意和你呕气?”
“昨晚上我和若白在一起。”
“真的?”
“我坐王一川的车子到他家门口,他们下车,我又上车,直向若白的家去。”
我简直要放声大笑了。
“若不知道你和眉贞一道看电影去,说是眉贞告诉他的。”
“还有呢?”我斜着眼睨他。
“还有——如果你知道我昨晚为什么去找若白,你会笑我的!”
“你想我会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他不答,起身走到凉亭的边沿,一手扶住那碗口来粗的柱子,留下石像般的背影对着我。
这时雨全停了,蓝天越来越占优势,运块正在消散,太阳光时隐时现;但地上还是泥滑水动的,有“行不得也哥哥”的情况。
他走回来,坐在我身边,执起我的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又把我的手背熨着面颊,柔软而炽热的唇印在我的手背上。
我挣回手,问道:
“你的舅舅回去了吗?”
他点点头。
“你的母亲几时来?”
“不来了。”
“为什么?”
“舅舅来过了,她请他告诉我……”
我等待他继续下去,但他又不说了。
太阳光投射在脚底下,一股热气从地下升上来。和着水蒸气,和困在蒸笼里的感觉必定很相似。他的背向着我,半天半天的不懂不响。我不喜欢这般沉闷的空气,如果不为地上泥泞深,必定要放腿大跑,让他在后面赶。我不能糟蹋这双白皮鞋,我既然没有钱可以表现我的“不吝啬财物”的性格,至少得做到那下半句话:“不要糟蹋财物”。这双鞋子不但式样好看,而且很结实。我把鞋尖点着石板地,左右、左右、左右,笃笃、笃笃、笃笃……我在想:希望有钱用来“表演”好性格的,这“好性格”不是由“虚荣”装扮出来的吗?其实,不管眼前的景况怎么样,每日里可以让我们发扬好性格的机会多的很。如果说:“等我有了钱,”或是说,“等我有了力量,”也只是自私自利的人的声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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