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没有吭气儿,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手脚俐落地刷洗着锅子、盘子,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若是说到以前在军中吆喝那些小兵或出操,在在都难不到他,随便起个头他就可以训他个一两个钟头,还意犹未尽。但是碰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就是憋半天也憋不出个屁来,只得坐在一旁干著急的吹胡子瞪眼睛。
「妳……妳倒是说话啊!」逼急了他也只能催她了。
「说什么?」阿英仍没抬起头,闷着头地反问。
「说……说说看妳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啊!我们孤男寡女的住在一个屋檐下,人家老是要讲闲话,我……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老婆,妳也还没许配人家,所……如果有别的中意人了,那也不打紧,我就把妳当妹子似的嫁出去,没关系的。」看到她头垂得更低,傅志邦慌了手脚地一再解释着自己的打算。
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阿英只管使劲儿的刷着锅子,再将一篮篮的碗盘拖到后面用木板简陋搭起的架上。
「阿英,妳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否则我……」傅志邦急得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搔着短短的五分头,有些困窘地瞅着她。
看她仍然没有动静,傅志邦心急之下倒也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档子事,他伸手扯扯垂头不语的阿英。她猛然的抬起头,反倒教傅志邦大吃一惊。
「阿……阿英,妳怎么哭了呢?」慌了手脚的他,只能在原地尴尬地直搓着手。
「傅先生,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你……我……如果你不要我,我就一辈子当你的长工服侍你,我是决计不嫁别人。」阿英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说着,还要跪下去。
「这……这可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手忙脚乱地拉起阿英,但她仍是没有止歇的用手背抹着直淌而下的滚滚泪珠。「我哪要妳当什么长工不长工的,就我光棍儿一个人,我是怕耽误妳了啊!」
阿英逐渐平静下来,抽着气儿的盯着他瞧。「傅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了。还是……还是傅先生认为我是个乡下人,配不上傅先生?」
「不,不,哪儿的话。阿英,妳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我孤家寡人到台湾来,年纪又大妳一大把,妳就这么的跟了我,岂不是委屈妳……」傅志邦急得满脸通红的解释着,对于阿英,他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这女孩勤快又伶俐。只是,由于彼此的年龄相差太悬殊了,所以他一直没敢让那份情愫泄漏出来。
「傅先生,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有个人可以依靠,有片屋顶可以遮雨挡风就好了。而且,我现在已经是『卖』给你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养父他们一定又会找上门要抓我押去卖的。」阿英哀怨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幽幽地叹了口气。
「妳怎么不跑呢?」
「跑?能跑到哪里去?我是个养女,养女有养女的命,除了认命认分之外,还能怎么办?」
面前的阿英谈吐之间充满了乡下女人的认命,而想想自己到台湾也这么多年了,反攻大陆已逐渐变成愈来愈遥远的梦想。想到自己年龄已大,却仍是孑然一身,他当下立即做出了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好的决定。
鞭炮声后,只在店面中简简单单的摆了几桌酒席,就这样结了婚。婚后阿英就如同婚前般的勤快,而且陆陆续续生下了文彬和雁菱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好景不长,在文彬十二岁,雁菱七岁时,阿英又再次怀孕,在医院检查出剧烈腹痛是由于子宫外孕之际,她已经因为延迟送医而始死腹中,导致大量出血而死在送医途中。
那天傍晚,在将近全黑了天际,坐在阿英的墓前,他看着流着鼻水蜷曲在怀中的雁菱,还有蹲在墓碑前挖着泥巴玩的文彬他突然觉得肩上的重担又加重了几分。
而十几年的父兼母职下来,最教他感到欣慰的是一双儿女都颇为成材,没有辜负他一番苦心。文彬退伍回来之后到一家汽车公司当工程师,常常奉派出国去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这回他就是到澳洲去开会。
而说起雁菱,那可不是他这个当爸爸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打小雁菱在这街坊邻居口中可是一等一的乖巧。她一毕了业就到文彬上班的那家汽车公司当会计,兄妹俩每天一起上下班,让他放心不少。
「爸,你在想些什么啊?人家都已经叫你好几声了。」雁菱伸出张开的五指,夸张地在他面前挥舞地说道。
缓缓回过神来,傅志邦宽容的咧嘴一笑。「没有什么,爸爸是想妳跟文彬都这么大了,等妳嫁出去后,文彬也娶亲,爸爸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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