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称奇的是,薛存芳还显露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对答如流之臻境不亚于母语。
“先父昔年在北疆征战的时候,奉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是自幼请人教授为臣匈奴人的语言,好在仗是不用打了,臣也打不来仗,只是想着他日若有能为皇上效力的地方,这微末技艺兴许能用得上,所以多年来未曾落下。”薛存芳解释道。
却有言官抓着他的这句话跳将出来,质问道:“原来中山侯如此急着回北地,是急着与前中山侯的旧部再晤?”
——这话就有几分诛心的意思了。
薛存芳忙不迭屈膝跪下,三呼万岁,表陈忠心。
聂泽冷冷瞥了那言官一眼,又看向薛存芳,缓了神色,道:“中山侯明日交份折子上来罢。”这话听来有一半倒是应许了。
实则不可避免的,聂泽心下也生出了几分狐疑。
“中山侯此次一定要去北边,难道真的是想回中山?”
萧皇后闻言,想了一想,道:“纵是去匈奴,也是去北疆,去北地最边远之处,离中山还隔着一段距离呢。”
“况且中山侯是孤身前去,他的妻儿都在京城,皇上担心什么?”
聂泽揉揉额角,沉吟道:“梓童说得在理……”
萧皇后偏头来看他,“那皇上为何还皱着眉?”
“唉……”聂泽喟叹了一声,“算来十多年了,实则若是中山侯此时当真想回中山,似乎也没什么妨碍,薛家旧部早已被打散在北军中,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
他沉声道:“皇考曾有遗命……”
涉及到先帝的遗命,萧皇后是不敢听,也不敢再说话了。
先帝曾言:中山侯世子心机深沉,鹰视狼顾,终年不得放归北地。
他还记得十一年前,先帝说这话的时候,薛存芳的父亲刚刚去世,薛存芳大病了一场,命悬一线,显些在永宁宫里撒手人寰。值此孤弱无依之际,先帝却对他说出这番话,聂泽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一直很听父皇的话。
实则在除日韩缃将北边的消息传递给他时,薛存芳早已将折子写了一半,今日拿出继续写另一半,到最后洋洋洒洒足足写了有十页之多。
再稍加润色修撰,又特意将韩缃叫来,拿给她呈览。
韩缃细细品读一遍,合上折子由衷感叹道:“让侯爷屈居在京城,只做一介纨绔,委实是糟蹋了。”
“这份折子明日一旦呈上去,侯爷必然得偿夙愿,无人能阻。”
薛存芳喜上眉梢,喃喃道:“那便好……”
韩缃缄默片刻,倏而却道:“侯爷一定要去?”
“从折子上看来,侯爷思量周全,有备无患,但这只是为公……为私呢?”
薛存芳收敛笑意,俄而又扯动唇角,低声道:“你是否觉得……我在做傻事?”
“只是这些年来,我总想着再见她一面,哪怕……再问她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上浮动出几许缅怀之色。
“我多少能猜到侯爷想问什么……”韩缃此刻看他的目光少见的温柔而充满忧虑,“而我还能猜到她的答案,侯爷想听吗?”
薛存芳不躲不闪地直直迎上她的目光,“纵然当真是你说的答案,我也还是要去当着她的面,亲自问上一句。”
韩缃叹道:“已经过去十年了,她早已为人妇,虽则我没有孩子,但我明白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不管她情愿或不情愿,总会生出许多顾虑。何况她的这门婚事特殊,是两国联姻,是政事,她个人的意愿只怕早已消磨淡薄。”
“我不能不去,单于一死,按照匈奴人的规矩,父死娶母,兄死娶嫂。她到底是汉人,自幼又知书达理,怎有可能接受这样荒诞的蛮俗夷礼?”薛存芳冷笑一声,面露激愤之色,“大昭皇族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女儿,我不能忘……”
他沉声道:“我曾答应过她。”
“侯爷别有用心,无异于深入龙潭虎穴,到那时又要如何全身而退?”
“无论她给出的答案是哪一个,我都会事先准备好退路。”薛存芳道,“若无筹谋排布,不是去救人,而是去害人害己。”
“看来是我多话了,”韩缃道,“实则若无乐宜公主,我不会从侯爷这儿得到今日的生活,既然侯爷当年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今日我本不该对乐宜公主之事多加置喙。”
薛存芳一怔,由此忆及一桩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