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钊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要他出个百来人,一味推三阻四,搪塞敷衍,说是要先给天子上奏,等来圣意裁定此事。”
“飞丹原本都准备从背后用刀把他拍晕,偷走他的大印了……”
“还好齐王适时来了。”
“齐王一发话,剑堑关直接拨了千人,他马不停蹄,当即带上人马赶往单于庭帐。”
“齐王本不曾表露身份,只是你一晕倒,我看他是气极了,直接将身份袒露出来,逼着那左贤王给他一个交代。”
“左贤王当着我们的面,把近来看守你的那些匈奴人都杀了……”
“若非急着回来给你诊治,想来齐王断不会轻易放过他。”
孟云钊话音一转,又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齐王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这儿,亲自给你喂药、擦身……”
“那场面,啧啧啧,我都看不下去了,”孟云钊琢磨了起来,“观此情状,难道我走之后,你们两个又偷偷睡过?”
薛存芳捂住嘴咳嗽了一声,“说什么浑话!”
“别激动,别心虚,”孟云钊劝慰道,“难得你醒了,来来来,把这碗粥喝了,你而今刚见好转,不宜暴饮暴食,先用流食为好。”
一碗温热的粥下肚,眼皮很快又沉重下来,薛存芳揉揉眉心,勉力睁大了眼。
孟云钊和他大眼瞪小眼,“困了?是了,你而今身体还虚着,容易困倦实属正常,睡吧……”
好一会儿见薛存芳仍没动静,他才反应过来,“你想见齐王?放心,等会儿我就把他叫来,告诉他你醒了,他一定高兴……”说着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倒在榻上。
“我不是……”他的确想见聂徵,不过是有问题想问他,这个问题多日来皆悬在他的心头不曾落下。
无奈一沾上枕头,困意仿佛自脑后蔓延而上,他挣扎着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睫羽仍不可抗力地继续往下垂,忙抓了一把孟云钊的衣袖,“让他……一定来见我……”
孟云钊似乎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等到再度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室内点燃了烛火,洇开一片融融的灯晕,而灯晕中拓着一抹漆黑的人影。聂徵独坐在桌边,面朝着床榻的方向,正静静望着这边,也不知坐了多久。
薛存芳见此对他招招手,聂徵忙走上前来,扶住他帮他起身,又用枕头垫在了他背后,自然而然环过他的腰际,只是在欲要收回手之际,薛存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于是聂徵丝毫不动了。
“怎么坐那么远?”薛存芳问了一句。
聂徵没说话。
薛存芳也不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你为何会来?”
聂徵启唇道:“那天去宫里接聂玧,听说你去了北疆,皇祖母说你是去见乐宜公主……我担心你行险。”
薛存芳笑了一笑,“祖母知我。”
沉吟一阵,又道:“你既当了真,想来是知道了……”
聂徵听懂了,亦默认了。
薛存芳忽道:“阿徵可知,为何《隋唐》里我偏爱尉迟敬德?”
聂徵踌躇片刻,答道:“因他‘深得帝心’。”他本是知道的。
唐贞观十三年二月初七,尉迟敬德任鄜州都督。太宗曾质问尉迟敬德:“有人参你谋反,这是为何?”尉迟敬德愤然道:“臣确实曾谋反!臣跟随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如今身上留下的都是刀锋箭头的痕迹。如今天下已定,便开始疑我谋反吗?”因而脱下衣服置之地上,展示身上累累疮疤。太宗见此,潸然泪下,道:“朕丝毫不疑你,所以才与你直言不讳,何必如此?”*
四年后,尉迟敬德便上表辞官归乡。
“这话,我只告诉了一人……”薛存芳从床侧拿出一样东西,聂徵的目光落上去,一时凝定了,整个人亦怔忡了。
“昔年病重之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有人为我连夜雕刻了一卷《隋唐》,一笔一划,深谙于心。此情此恩,薛存芳从不曾有一日忘怀。”
这卷竹简他随身带上,原本是想拿给聂昕看,以期晓之以情说动对方,没料到聂昕会告知他另一番真相,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认错了人。
薛存芳问道:“为何从来不告诉我,那人是你?”
聂徵的神色显露出几分不自在,低声道:“你从不喜我……”
他这是在以十一年前的少年聂徵的口吻说话了。
薛存芳望着他,莞尔道:“总之,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