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唯清,你作的这是什么传?”南无靖重重把一卷白宣摔在桌上,“这下皇上非但不废黜,反而愈加看重那会写诗的邓氏了!你这样居心叵测,袒护歹人,究竟意欲何为?”
慕唯清被问得一愣,旋即也恼了,不答反问:“靖,当年翾飞执意要我入翰林,后来却又改变主意,你可知为何?”
“为何?”南无靖怒色不减。
“我对他说,我入翰林,日后若为谏官,必当冒死直谏,不理朝臣非议;若为史官,必当秉笔直书,不顾皇家颜面。”
南无靖闻言怔住,无言以对。
“我慕唯清,自认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如实所写,对得起天地良心。旁人从中读出什么,与我无关。”
“唯清……”
南无靖垂眸,似有所悟。他一素只当慕唯清是只爱诗词歌赋的闲散性子,不喜官场纷争,尔虞我诈,却不知他竟是这般刚烈,当真傲骨。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竟疑你,最是该打!现如今,若论这丈夫之志,圣人之怀,比之于你,我却当真是自叹弗如,而且,弗如远甚。”
自是,此二人终于冰释误会,再无嫌隙。
夜来,南无靖重读《尹柔传》,感悟良多,为诗一首。
残茶退更漏,夜凉剑在手。
襄皇有遗恨,文妃潜幽愁。
天地识伉俪,史笔掩风流。
君恩应似海,臣心不如舟。
惬幽台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宫中宫娥杂役悉数沉酣,只余邓美人一人清醒。
“众人皆睡,唯我独醒,道友既是要单独见我,又何必藏身?”邓美人立于大殿正中,谨慎环视四周,红衣如火。
“谁是你这狐妖的道友?”司徒卓自正门缓步进入大殿,手持一古雅转经筒,上书雯禅二金字。
邓美人见之大骇,忙揽裙下拜。
“妾身愚妄,不知天狼星君大驾,星君恕罪。”
“你不在山中好好修行,来这红尘之中,是非之地,想要做甚?”
“回星君,唐皇少时曾救过妾身,妾身是来此报恩的。”
“秦翾飞所为,自有业报,无需你来叨扰。”
“可是,”邓美人一时情急,红泪夺眶而出,“妾身与秦郎两情相悦,求星君成全。”
司徒卓见泪心软,故许了邓美人继续留于宫闱,只叮嘱她不可为祸生事,说罢便化鹤离宫,如烟难觅。
拂晓时分,宫人一一醒转。邓美人方拭泪梳妆时,便有宫女来报,说慕唯清《尹柔传》成,名动长安,梨园特排了新戏《文曲星坠》,皇上问美人是否要看个新鲜。
“此戏,可是那寒江雪主演?”
“是,美人。听说还是寒江雪亲自度曲。”
邓美人一声轻叹,“秦郎素衷此艺,我一个外行怎好去扰他兴致,还是罢了。”
新戏排出,皇亲国戚们看了两三场,无不交口称赞。梨园不似从前冷清,就连心阁,也因此热闹了许多。
符离却依旧谢绝诸客,重门深锁中,清心寡欲,悠然度日。
这一日,丫鬟江雪红着脸来报慕公子到访。
符离本想叫江雪去回了,忽又记起这慕姓,“慕公子,你说哪个慕公子?”
“便是作《尹柔传》的那位,慕唯清慕公子。”
“给爷放进来。”
“好的,爷。”
慕唯清步入心阁,与符离见个常礼。
“大人抬举,某家戏子之身,如此大礼岂能受得?”符离说着恭敬之语,人却是稳坐椅上,岿然不动。
慕唯清自袖中取出一阙长调赠予符离。
符离接来便读,声虽清冽,调却只有仄平,远不似台上婉转多情。
永遇乐
酒罢余温,悲欢莫论,又过朱门。
颜色堪好,蟾宫皎皎,清歌转璧轮。
月回金盏,雪盛银碗,碧螺晖照玉樽。
可听闻,江南贾臣,携来鹂舫妙音?
白虎星沉,天狼无问,河汉也道失神。
一树花雨,簌然如许,纤手抹素云。
渌水萍漾,柳巷风凉,自古人曰混沌。
纵伶人,见怜何损,至纯不存。
方读到“纵伶人,见怜何损,至纯不存”之句时,符离只觉心脉骤乱了一忽儿,似被点破心事,穷极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