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玄面如沉水,微微垂下眼睫不语。柳青元心头猛地一颤,连伸手揉了揉祝玄的头,再温和不过地细细叮嘱:
“你回来就是万幸,先不要想太多了。纵使千百年过去,你在我眼里就还是个孩子,万事有师父呢,放心。”
祝玄倒也不是忧心什么,但听到柳青元近日不厌其烦的叮嘱,抬头笑得很是乖巧,“师父说的是。”
柳青元今日没留多久,竹青一早来过了,他一人坐在自己的房中,视线逡巡一圈后,随手束紧头发向后山走去。
天门的祠堂建的很隐秘,后山中有一片竹林,林中辟了一条小道出来,走到深处时,才能在光影斑驳中找到一处看着就像是多年未曾有人到过的灰扑扑的房子。
喻生那日一来一去带了一身伤回来,上下只有荆图南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寻了个受罚的理由将人打发来这里养伤,为的便是不让祝玄知晓。
祝玄一连几日没见到喻生,每次要问起时都要被打断随后迅速地跳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他一路走来还很是懊悔,深觉自己的脑子恐怕是真的有些不好使了。
单薄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阳光下一众灰尘飞旋叫嚣着,祝玄转身合紧门,在星星点点的长明灯中找到了喻生。
祝玄盘坐在在旁边,“喻生。”
喻生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在祝玄进门坐下这一系列动作中,人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直到听到这一声坚定又轻柔的声音时,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喻生……这几日我被长老们拉来扯去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怪几日都见不到你,和师兄回去吧。”
喻生:“……”
喻生心力交瘁,掀起沉甸甸的眼皮看向祝玄,压下了险些流露出来的委屈和脾气,一字字道:
“师兄方才回来,是该好好……”喻生缓缓地站起身来,“是该先见过长辈才是,至于我,做了错事还知情不报,理应在这里受罚。”
祝玄轻笑一声,难得从喻生面上找到了点当年的意味,心里觉得有趣极了,直接大喇喇地坐在地上不起来,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向喻生。
“以往你就是这样子,心里有话都憋着不说,偏要自己一人背后生闷气,我早就说过你如何都无妨,有我在呢。”
喻生一时语塞,目光幽幽地落到祝玄身上,“今时不同往日。”
“随你闹,我又不和你置气。”
喻生跪了几天全身上下僵直得如同铁铸,听到祝玄这句漫不经心的话时眼角毫无预料地抽动了两下。
这人永远是这般满不在乎,这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祝玄眉眼秀致,嘴唇点砂,仰头时双眼上正落下了一道两指宽的光束,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只得笑盈盈着半眯着眼看向喻生。
看得正出神时,喻生已经一挥衣袖蹲下身来,带着点大逆不道意味伸手捏住祝玄的下巴,让祝玄与自己平视。
“你方才说,随我闹,也不和我置气是吗?”
祝玄脸上的笑意,在喻生此时过于低沉和冰冷的声音下渐渐敛了下去,他甚至迅速地发现,喻生方才说的是“你”,而不是“师兄”。
“你还说过,你会向以前一样疼我护我,这也是真的吗?”
祝玄微微点点头,喻生的手指还没有离开他的下巴,直接顺势而上动作极为轻缓地盖住了祝玄的双眼。
祠堂中只有长明灯的火光跳动着,古朴的桌案上檀香袅袅,在这多年不曾打破的沉寂中,祝玄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被喻生温热的唇轻轻一触时,耳边骤然一阵轰鸣。
他原本撑在身后的双臂陡然失去支撑直接向后倒去,喻生眼疾手快地将手掌垫在了祝玄的脑后,颀长的身影压下来,正好将祝玄包裹其中。
“那这样呢?师兄还愿意见我,同我说话,与我待在一处吗?”
“我对你心怀不轨,有非分之想,这样你也不在意,随我闹吗?”
“师兄,你到底明不明白?”
喻生的眼角红红的,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在祝玄的直视下,露出了点恐慌的端倪。
祝玄不是不能明白,只是他从来都不敢轻易地去向任何人允诺。无尽的甚至有些窒息的沉默中,在喻生近乎入魔般的眼神中,他才在拾起偏偏残破久远的记忆来,在回忆的最深处,站着一个占尽怙恩受尽庇护却依旧畏手畏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