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众人香甜的睡颜,鼻尖一酸,隐隐地,下了决断。
这一夜,暂且相安无事。
翌日,士兵集合完毕,“太子殿下,何时开战?”
“打开城门。”周祭平淡地道。
“是。”
“你们都不许跟出来。”他再次下命令。
“啊?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如今你要是出去,这可是送羊入虎口啊!你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就是失了顶梁柱啊!到时候还如何与他们抗衡?”
“违抗军令者,立斩不饶。”
“……是!”
周祭纵马而出,手握属镂剑,身后无一人跟随,到达阵前,遥看对面纛旗滚滚,战甲森森,他坦然一笑,滚鞍下马,“越国太子周祭,求见陈王。”
“你想干什么?素闻周祭诡计多端,表面清风高谊,实则工于算计,你今日要见我王,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一将拨马阵前,熟视周祭。
“祭愿一死,望陈王宽恕城中将士、百姓。”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震撼人。
“什么?!你竟然愿意自刭阵前?仗还没打,你就要死要活的,你莫不是打败仗打怕了吧?”
绣旗影里,一人飞出,“你当真要愿意一死?”
“惟愿区区贱命,能换得越国子民安泰。”周祭温和地笑道,眉心是隐隐的悲天悯人。
“……好。”从牙缝里,崔恪蹦出这几个字,如果周祭活着,以他的心机手段,即使暂时失败,实力仍然是不可小觑。
如今他自愿赴死,崔恪何乐而不为?
“空口无凭,我要你当着三军将士,当着全天下的面,发下重誓!”
崔恪翻身下马,举起长戟,重重击在地上,“我崔恪对天立誓,若伤越国一草一木,一兵一卒,必见弃天下,不得好死!”
城上越国士兵大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可啊!”
周祭回身看他们,高声道:“我有今日,本是天意,家国不幸,疆土幅裂,我乃王室中人,自当承担责任。如今大局已定,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凡我越国子民,不得动报复之心,否则我死不瞑目,永坠阎罗!”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第10章 第十章
周祭死了!
死了!
了!
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划过脖颈,速度极其快,快到人们错过他此刻的面部表情,待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阖目躺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属镂剑“咣咣”压着他的乌发躺地,锃亮的光于电光石火间,刺痛了众人的眼。
万里风沙,千里秋风,呼啸着,错杂着,奏出哀感顽艳的乐声,不止越国将士,连陈国将士,也深深受到了触动。
都说战争残酷,一将功成万骨枯,而此刻,却是一将殒身万人哭。
“噗通!”城楼上的越国士兵齐刷刷地跪下,哭得面容扭曲,声嘶力竭,接着不知是谁起头唱起了越国小调,幽幽切切,呜呜咽咽,催人泪下,人们跟着哼唱,连不通越语的陈人也摸索着唱了起来。
“夕阳红,山九重,满汀芳草不成归。”
“草惊风,夜引弓,何须埋骨葬青山。”
飒飒秋风生,愁人怨离别。
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一片哀声,江山褪色。
滚滚的鲜血流到了崔恪的长靴边,他蹲下身子,拿出指腹轻沾了沾,其人虽死,其血尚温。
早霞红晕,流霜掠面,无限凄寒,入骨入髓。
他赢了战争,可……赢不了人心。
崔恪耳际泄落的一抹乌丝,遮住了他焦灼凄惶的视线,看着城门轧轧推开,掀起的黄沙,霎时间淹没整座城池。
他怅然看天,无声苦笑,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跨上青骢马,狠狠夹住马腹,转身离去,声音消散在越国小调中,“撤军!”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一彪人马,绣旗招飐,虽然战胜,却丢盔卸甲般仓皇而去,死周祭吓走退崔恪,不为胜负,却为道义。
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回到陈国的宫殿中,崔恪一直未出一言,立在巍峨轩峻的九章台上,他手抚玉栏杆,细看龙凤柱,这一刻,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让他觉得无限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