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吉明白过来道:“我嘛,因为被救了一命,所以无论如何想把这条命当作回报来做点什么。”
“是吗?原来如此,还以为你会是教徒呢。”男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少年:“那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切支丹教徒,两年前被幕府下令实施清剿的军队刺死了,是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人还逼着他向双亲的尸体上吐口水。”
“这真太过分了。”
“站着的地方不一样,所做的事也会大不相同。”男人收起了笑容,但却只有那么一会儿又立刻继续笑道:“也许你说的对,也有可以不靠武力就做成大事的人,但是我决定了,到时候准要冲在最前面。”
又吉努力地回头来看他,并且第一次看清了身边这个男人的样子。
他长相丑陋,但是看起来倒有几分乡下武士的豪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在向往些什么。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又吉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是一种冲撞。
是毅然向着“死亡”而去的冲撞,对不祥力量的冲击,一种抱着必死信念的纯粹的开朗和快感。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什么名字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告诉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呢。”
慢慢地咀嚼着他的话,隐约品味出一点视死如归的味道来,因为已经失去了一些,所以只剩下生命可以与之碰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所以才会让人有向往的感觉。
又吉站起来,有点自言自语地道:“这次是要暗杀往江户去的信使么?”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尾张藩主推行新的藩政,派出了使者往江户递送书信。
不管对此还是对暗杀这件事,又吉都始终抱持着疑问,尾张藩处于东海道与近畿交界处的浓尾平原,是个临着伊势海的富庶之地,即使在其他各藩和幕府财政困难时,那古野的城下町依然热闹非凡,丝毫也看不出贫乏颓败的样子来。
但是这一年罕见的灾荒,以及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却给藩政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修建城郭和赈灾用掉了大量钱财,加上要准备来年三月的参觐交代,准备前往江户要用到的各种物品,包括武士的长枪套、坐骑的鞍辔、披挂、座轿、罗伞,随行几千人的食宿,军马、搬运等等各种各样的花费加起来,直可以用挥霍无度来形容了。
这些事加在一起,忽然间就令原本绰绰有余的财政变得窘迫不堪,但是这些钱却不能分摊到藩领内的大名和武士们头上,因为诸侯家如果骚乱起来是难以平息的,所以最后的重担也就只能落在没有反抗之力的农民身上。
十月入秋后农忙收获的季节,藩主下令提高年贡,并且检地增加租税,实行前纳,提前一年征收贡租。
这么一来,原本就生活困顿的农民越发显得艰难了。
但是,在又吉看来,与其因为这样而发生暴乱企图颠覆领主的政权,倒还不如先试着请愿比较好,至少在他心目中,尾张现任的藩主德川纲成没有什么过分残暴的行为,施政方面也有值得夸耀的地方,并不是不可理喻的。
又吉天生乐观,把什么事情都往好的方面联想,看到刚才那个男人不畏死的表情虽然颇受鼓舞,但也觉得这样死的话有些可惜。
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么?
他想着想着,看到穿着白色窄袖和服的染丸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染丸是很少穿白色衣服的,白色太醒目,不是适合忍者的服色。
又吉远远地看着他时,他的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抬起头望着树叶间的缝隙。
阳光从上至下地洒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树叶稍稍一动,就好像雨滴落入水面一样让整个静谧的画面产生了奇妙的波纹。
不知道为什么,又吉忽然在染丸的身上感受到了和刚才那不知名的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同样的气息,一种不吉利的死亡气息。
但是那种气息却又十分微妙的截然相反,一个是热烈奔放,用尽了全身力量的冲撞,另一个却是充满绵长的忧伤,毅然决然地向着死路前行。
又吉被那个少年的样子迷惑住了,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来。
他慢慢地走过去,来到树下叫道:“染丸少爷,你在干什么哪?”
“又吉。”
对于还能叫出自己名字的染丸,又吉感到受宠若惊似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直到染丸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才十分刻意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