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初六,下了点小雪,薄薄地染上屋檐。
小侍卫岷湾早早便醒来,一看到这雪便乐开了花:瑞雪兆丰年呀!他喜滋滋地穿过隐菩宫,来到自家主子屋外。“殿下,您起来了吗?”他问着,敲了敲屋门,“得悠着点儿时间,今天是定下的好日子,您可别误了时辰呀。”
岷湾说着,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他是三殿下的贴身侍卫,有这样的权利。哦不,三殿下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变成大朔的新皇帝了,到时候可要记得改口。他暗暗提醒自己。
“岷湾啊。”沈皖丛坐在窗前,衣服已经自己穿好,只是留着头发没有束,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
现在外面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前几天操办父亲葬礼有些累,可他还是习惯一早就起床。“殿下怎么还穿这身衣裳,今后可要穿上那明晃晃的龙袍喽。”岷湾得到许可便站起来,憨厚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那多威风啊。”
“是吗……”沈皖丛抬眼望着外面梅树上落的几只灰喜鹊,“母妃前年走了,父皇也走了。以前我认为当上皇帝可以保护他们,但现在都不用了……”他看着那喜鹊跳着跳着,背上撒上了点雪,“他也没有回来啊。若过几天他再不回来,就满四年了。”
岷湾一直很喜欢听他主子说话,因为沈皖丛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但现在沈皖丛的声音绵长,像是叹息。岷湾愣了愣,道:“殿下别呀,这不是还有九殿下吗。”
“婉清啊,”沈皖丛微微找回些许精神,“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沈婉清,岷湾笑了笑,答着:“好着呢。不过成天吵着闹着要吃孟将军的棠栀糕,这不,昨儿趁着午休时候嬷嬷稍稍打了个盹,自个儿跑到御膳房去了。那家伙,吓得蘅杨宫里鸡飞狗跳的……”
“婉清随了母妃性子,喜欢吃甜点。”沈皖丛笑笑,“但也不能天天由了她抱着糕点啃,我估摸着她应是快到换牙的年纪了,不能多吃甜。”
“好了殿下,现在您该换衣裳了。”岷湾终于看到他主子恢复平常的样子,提醒道。
沈皖丛轻呼出一口气,离了窗走进屋内的屏风里。
外面梅树上的喜鹊早已不见踪影,就连原来树上的雪也不见痕迹。不知是刚才喜鹊的杰作,还是哪个闲下来的宫娥一点一点扫掉了。
和泽殿前立着文武百官,一派庄肃严禁。铅色天空下的宫殿越发冰冷,房屋的棱棱角角如刀割破地面。不时传来的雀鸟鸣声不能打碎场上严肃的氛围,因为这已经是新皇登基前的半个时辰了。
沈皖丛微微喘气,他不是没见过这样多的人,而是这些人共同的严肃让他有些紧张。只听一声令下,乐师们开始奏乐。庄重的乐声响彻云霄,似有招龙引凤呼麟唤雀下凡来,共同庆祝这场盛大的仪式。
“吉时到——”又是一声令,场上数千人一齐跪下,高喊吾皇万岁!那乐声越发大了,震得他双耳轰鸣,也惊起无数雀鸟直冲云霄,喧嚣一片。沈皖丛定了定神,由岷湾扶着一步一步穿过重重人群,向着前面九级台阶上安放的龙椅一点一点靠近。
到了台阶下,岷湾已不能再陪着他上去。他必须独自登上最高点,独自坐在那辉煌的椅子上,傲视群雄,俯瞰众生!
沈皖丛向前迈了一步,登上第一层台阶。他想着父皇最后的那句“一定要守好大朔的江山”,想着从小看的朔国版图,想着每一位士兵眼里透出的坚韧无畏……
第二步,他开始感觉自己渐渐比旁人高出许多。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孟彻的身影。身披铠甲、骑骏马挥长刀的孟彻立于月下,身后的千军万马有排山倒海之气势……
第三级阶梯了,他看着自己离那龙椅越来越近,离强权也越来越近。脑海里的孟彻刀锋厉芒,斩开了重重月光……
第四级、第五级……铅云滚滚,山川连绵。那刀染了红,在清冷的光下异常妖冶,像是从天边飞来的点点嫣红花朵……
最后一步,他登上高台。他看着那金光灿灿的椅子,竟觉得它无比冰凉。沈皖丛闭了闭眼,孟彻的身影一下子不见踪影。转身落座,乌发纷飞。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接受着数千人一齐的祝福,但却觉得有些无奈。抬眼间居然一下子撞见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而那眼里含着的笑意像是一江潺潺春水,润开了他心里荒芜了三年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