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皖丛遣开了侍卫,一个人来到孟彻的住所。他已经在孟彻屋子门前磨蹭很久了,抱着棋袋的手因紧张而有些生汗。
他好几次想转身跑掉,但一想到白日里那含着笑的眼睛,有觉得不见有些可惜。也许这次不见,下次又要等三年了。沈皖丛看着天色渐渐黑了,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孟将军,您休息了吗?”话音刚落他就有些懊恼,刚刚的声音好像偏低了,也许孟彻不会听到。
然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孟彻很快开了门:“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他跪着,看不清表情。沈皖丛猜着他可能是刚沐浴完毕,因为那发尾还在滴水。
“今夜皇上来末将这儿,可是有什么事需末将去做?”得到许可,孟彻站起来。沈皖丛看着高了自己一寸多的孟彻,略有窘迫:“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晚上闲着,想到有三年未见孟将军,越发想与将军杀盘棋……”他亮了下怀里的棋袋,补上一句·,“若是孟将军刚回都觉得实在乏惫,便罢了这事。毕竟将军戍疆辛苦,归都时没给您接风洗尘,是朕的错。”
“怎么会是皇上的错,末将也没有那么金贵。”孟彻轻笑,“来吧,末将也是很想念与皇上下棋的日子。正好今晚得偿所愿,实在不胜感激。”孟彻接过他怀里的棋,引了他往里面走去。
“若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时,便不必在意那些礼节了……”沈皖丛磨蹭了一下,道,“那些实在繁琐。”他真的不喜欢孟彻一口一个“末将”,与孟彻疏远根本不是他的意。好像这回的声音又偏低了,他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彻摆好棋盘,沏了茶送到他面前:“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委屈你了。”他顿了顿,语气轻佻,“这样说话,皖丛可还满意?”
沈皖丛看了看那杯狮峰龙井,低低嗯了一声,行起白子:“三年塞外戎马,受了不少苦吧?”
“为大朔效力,这点不算什么。塞外的月亮也很漂亮,特别是中秋晚上。”孟彻琢磨着,看来沈皖丛棋艺见长啊,“只可惜以后棠栀糕再没人吃了,你口味淡,而棠栀糕又偏甜许多。”
“偶尔尝一点还是可以的,”沈皖丛注意着孟彻的棋子,“很好吃。婉清最近嚷嚷着要吃这个。”
“这小丫头啊,是不是快到换牙年纪了?”孟彻笑道。
“你还记得这个啊。”沈皖丛一下子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晶莹好看,像是清潭在阳光下的粼粼光波。
“怎么,不相信?”“那倒不是,”沈皖丛嗓音朗润如水,“只是发现你还记得,有些惊讶……”
不一会儿两人便没了声响,因为棋局开始渐渐紧张。待两人下够,已是夜半时分了。沈皖丛向孟彻告辞,孟彻提出要送他回去,却被婉拒。
沈皖丛离开挺久了,但孟彻还是不想收起棋盘。棋盘上面留着黑白棋子,黑子败了,被吃得死死的。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忽地,孟彻想起这么一行诗,想着想着就笑了。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第四章 半缘君
冬是彻底来到了,凛冽的风雪像是冬的裙边,摇着晃着便掩起山川河流,留下满地的素素皑皑。往日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这时黯然失色,倒是清脆的雀鸟婉啼和含苞的蜡梅别有情韵。
沈皖丛在姜茶和手炉的协助下终于批完奏折,但这时已近子时。岷湾忙来忙去很久了,歪在一旁酐然入睡。屋子里挺暖,他倒也不担心自己会生病。沈皖丛看着他睡得安详,便不惊醒他,一个人趁着雪停溜到梅亭逛逛。
梅亭说是亭,但其实是一挺大的园子,里面栽满各种各样的梅树,甚至还起了几座玲珑的亭子。只是为着有韵和应景些,故起名叫“梅亭”。先下来看还没有什么红白梅花开着,只是蜡梅鼓起了花苞。
沈皖丛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地要去,便在园子里慢慢晃啊晃,待他晃够了想要回去,竟找不到来时的路。他有些着急,因为雪好像又开始下了,而这园子的各个地方好像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栽的梅树不一样罢了。但是现在梅花未开,梅树也好像都一模一样啊……
他循着记忆走着,但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用。当他认为前面有个亭子时,前面却出现嶙峋的怪石;当他认为左边的梅树枝丫上应有哪个顽皮宫娥系上的红丝带时,却在右边梅树下出现一个看起来已是失踪很久了的破败风筝,而左边树上除了积雪还是积雪……沈皖丛彻底没辙了,难道自己要冻死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