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就算当真入秦,又如何?
秦地之民,也是他的子民,是天下之民。
他知道小贤在看着他。
嘉斐缓缓直起身子。
“我若是去秦地——”
实话说来,他当真无法揣测此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吉是凶。
父皇旨意下得突然,更下得蹊跷,京中只怕有变。
留在京中的弟弟与恩师杳无音讯,流亡北地的幼子与忠信亦不知安否,或许真是死局,再无生机。
他无从知晓,更没有退路,唯有勇往直前。
眸中有一星火光,烈烈渐成燎原之势。
他抬头迎着甄贤目光,却见甄贤唇角轻盈一扬。
“我倒是以为,殿下未必当真就要入秦。”
第109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7)
那神情看来竟似已有成竹在胸。
嘉斐略吃了一惊,想要问他,又觉怎么开口都不妥,一时竟望着他怔住了。
甄贤却径自取了自己傍身的佩剑来。
这把剑还是殿下当年赠他的,陪伴他这许多年,从北方关外到东南海疆,虽只是一柄作为象征的文剑,并不堪大用,却也从未离过身。
而今他当着靖王殿下的面将这剑拔出来。
嘉斐又是一惊,当即一把按住他手,紧张地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问:“小贤你要做什么?”
“我以为圣上让殿下入秦地的意思,是要殿下成‘勤’王事。”甄贤看着他,当即沉声应道,目光转向搁在一旁的那身御赐常服。
他把摆在最面上的那条衣带取过来,仔细摸了摸,就用手中剑沿着窄边的缝线拆开一个小口,毫不意外,从内中取出一条仔细折叠的薄丝巾子来,上头还密密麻麻用朱笔写着字,落了正红的大印。
嘉斐只望了一眼,不用细看内容,也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衣带诏。
父皇竟用这种发自令下了别的旨意,难怪忽然要找借口赐小贤这身衣裳。
可陈世钦最是多疑,这种前人史载的“把戏”如果能逃得过陈公公的法眼?多半也就是仗着御赐之物陈世钦毕竟不敢公然拆毁来查看。外加这方丝巾极为轻薄,缝在衣带之中实在不容易察觉。
但陈世钦一定还是不放心的。不然又何至于亲自跟着张思远南下来传那一道前旨,只怕是已从禁城到南直隶把张思远死死盯了一路,看方才的意思,是还打算要盯着他启程往秦地去才肯罢休。尤其一旦离开了南直隶,多半又难有太平。
“只怕这一举‘勤王’不成,就只能做‘秦王’了。”
嘉斐将那方满是朱红文字的丝巾接过来静静看完,喟然长叹。
他把丝巾仍交还给甄贤收好。
甄贤便将之照样收回那衣带里,抬头看住嘉斐。
“‘勤王’也好,‘秦王’也罢,终要一战见分晓。难道殿下还会怯战不成?”
他的眼神平静坦然,虽如是问,却有无限笃定。
嘉斐不由低软了嗓音,“你知道我的。我只担心——”后半句话,他未能说下去,只抬手轻抚在甄贤锁骨处的旧伤上。
甄贤眸色微微一荡,立刻垂下睫羽。
“昨夜梦见金龙腾于东南方,红光耀日,普照山河,今日便有圣旨到。殿下此去定有上苍庇佑,当可成事。只要殿下平安,甄贤自然平安。”
倘若殿下不测,甄贤纵能苟活,也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从来都是这样想的。但如此不吉利的话,此刻还是不说出口的好。甄贤深深吐息,暗自在袖中握紧了双拳。
圣旨来得突然,前一刻这人分明还在为两身常服念叨个没完,这会儿就冒出这么个梦,想是现诌来哄人的。
更激烈一点的,揣在心里,绝不肯说出来。
可即便不说,靖王殿下又如何不懂。
胸中骤然潮涌。嘉斐无言望住甄贤,良久默默倾身将人拥入怀里。
第110章 三十三、净街之乱(1)
江南织造局的人前阵子回京谒见天子,耽搁了一阵才走,如若没记错的话,是当年在苏州打过那么一点交道的内官,姓张名思远的,而今大约能算是二哥的人。
嘉钰觉得蹊跷。
三年前父皇杀了卢世全几人后便立即收手,不但将二哥仍留在南直隶,七郎也并未能离开东宫返回昭王府。陈世钦虽暂时失去了对浙直两省的控制,却仍将七郎捏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