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起先没有听出他们在说的谁,他在心底跟着评价了一句心狠手辣,在听到这人年纪之后他迅速想起了独孤,于是在心底多评价了一句:
以怨报德,病入膏肓。
迟晚听得兴致渐渐冷却了下来,于是饮完了茶出了门,恰巧春风打他身边过,他只觉得春日的风堪比冬风,贴在身上是剔骨般的寒。
他打了个冷颤,转身往自己暂住的客栈走去。
茶楼出了门不远处,有条狭隘的窄巷弄直达他暂住的客栈旁——巷弄上头就是客栈黑压压的屋檐。他冷得紧了,只想早些回到客房点燃里头的小火炉暖暖身,因此他只瞥了一眼有些空荡的大路,转而进了巷弄。
巷弄里口有血腥味,迟晚轻而易举地就闻出了这股味道,他丝毫没有迟疑,迈着他平稳的步伐向前走去。
巷弄不是太长,曲折处很多,迟晚走至一半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他吃了一惊,立即甩了甩手,那人的力气大得很,他没能甩开。
迟晚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他脸上的面具应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他爽朗地笑起来,忽然用力把迟晚拽进了怀中,他的怀抱如同前不久贴着迟晚后脊行走的风,迟晚一动不动,僵直了身体,他心想大概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春日里也这样寒冷了。
“这回你也要救我吗?见死不救可不是你的作风。”
迟晚挣开了他的怀抱,他垂着眼睛,将独孤眼下的光景打量得一清二楚。
独孤穿着黑色的窄袖衣,衣服看起来没有损坏的地方,但他身上确实有很重的血腥味,明显是受了伤。
“怎么?想好了吗?”
救一人和救一百人有什么区别?
有的,救的这一人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大概救不了;救的一百人或许仍有一半的人只是沾染了普通的绝望。前者是独孤,后者是独孤以后将会沾染上的性命。
——他两个都要救。
他掩饰下自己的不自然情绪,平淡地答复:“起来。”
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独孤难免想起了除夕那一夜,迟晚哭得厉害,虽然并没有太大的声音,却是真真切切用了极大的力气在哭,哭得险些让自己失声。
他站起来,将自己整个身子贴在了迟晚身上:“我送给你的忠言你不打算听从一下吗?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应该再补上一刀,确定我已经死透了,毕竟我受伤这么重,你要是真对我下手我还不一定能防住。”
他在迟晚耳畔吹了口气:“是吧?枕边人。”
迟晚已经有些情绪上头了,他冷淡淡一掀眼皮,余光堪堪能瞧见独孤面具上冰冷的光泽:“我不是你。”
独孤还欲说些什么,迟晚立即说了句闭嘴。
出乎意料的是独孤真的闭口不言。
迟晚正在烦恼要怎么把独孤带回客栈,他总不好直接带着独孤往正门走,然后还要与客栈伙计解释身旁的人是谁。
独孤倒是果断,他直接把迟晚横抱了起来,一抬眼发现上方的客栈的一溜屋檐长得你我不分:“哪间客房?”
迟晚也抬眼去分辨那一排屋檐下的侧窗,他看了许久,最终指了指中间的一扇窗,独孤便抱着他飞跃而上,点在檐边。迟晚推开了窗,两人如同归巢的燕子蹿进了屋子。
独孤身上永远都有新伤,但这回偏生没有太严重。迟晚不解地看着他半裸的胸膛,确认在上面没有找到新受伤的痕迹。
他盯着一小会,忽而意识到独孤可能是在骗他,他身上的血腥味未必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的。迟晚转身把药碗中的药倒在了窗外,斟水清了碗。
“滚。”
独孤呵了一声:“你在生什么气?我师兄不会武功,他用毒。”
他的语气中调笑占了三分,平静占了六分,还有一分是不是怨恨,迟晚不敢肯定,他摸不准独孤到底是什么意思。
独孤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先沉默了一下,换了种语气问迟晚:“你没有发觉我体内有毒?”
他这么一说迟晚才好像真的发觉到了什么,独孤身上没有伤痕不假,可他的气道已经乱了。他起先以为是独孤是因为逃避追杀太过于费力,所以导致了呼吸紊乱。
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无法断定这种毒有什么作用,最起码现在不能。于是他在沉默中默许了独孤留着这儿,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继续北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