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够狠,谈笑风声,与众人应对自若,竟不向海棠这边看一眼。倒是重炎坐到了我和海棠中间,与海棠攀谈起来。他身上有着我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人清瘦了一些,越发显的英秀bī人。看来,我们没有对方的日子都过的不错,这世上本来就是没有了谁都能活下去的。我以前担心他会哭会伤心,实在是有些自做多qíng了。
我一口口抿着酒,听身边熟悉的声音和海棠淡淡的谈着一些闲话。
不时的传来海棠清如银铃的笑声。席间有人醉话连连,说人间绝色莫过海棠。众人连连称是。海棠也不恼,朱颜上浮起淡淡笑意,听着众人的纷纷议论。大哥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却见他眉尖难以察觉的微微一蹙,转瞬即逝。
“还有一个人那。”身边的人在众人笑语喧哗中轻轻说道。
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湖水之上,微微的涟漪转瞬即逝。我偏过头去看厅外深雪,远远梅花。
咫尺天涯,各自平安。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们彼此拥有着不同的天空,注定无法比翼天涯,若是有时这样悠然想起对方,带一丝追忆的怅然,带一丝怀念的遗憾,也就不虚此生曾有qíng丝万般纠缠了。
(二十二)
冬至过后,大雪小雪又是一年。海棠收到的宴请帖子足可烧来取暖。他不腻烦,一家家的赴约。我却已受不了,每每被他拉去,喝到半路又逃回。
大年初五的晚上,本是东城名士左丹无在家摆席。我喝到一半离席而去。马车在空dàng的长安街上辚辚而行,得得马蹄声在夜里听来分外空旷。方才华盖繁灯繁华万种,趁得此刻分外冷清。我心满意足的将自己包在狐裘里取暖。既能呼朋唤侣,又可独对清夜,人生如是,不亦悦乎?
一阵朔风chuī来,车帘漫卷,几片雪花随风chuī在我脸上。那一瞬间,对面jiāo错而过的马车上竟是冬至那天在梅府见过的素秋,只是奇怪的是,她怀里竟似抱着一个襁褓。那一瞬间,从素秋微微变化的表qíng上判断她也见到了我眼里的惊诧。
两辆急行的马车迅速的远离。我暗暗笑自己少见多怪,世人谁都有着那么一两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何况素秋这样流连烟花之间欢场女子,一生的人和事,更是可以做戏来唱的。我何必露出那种诧异的表qíng,可能还要被她笑了去。
甜水巷的老宅里几个家丁在下房喝酒,见我回来,有人便笑迎上来,跟我说,“四爷,方才有人来拜访您,正巧您不在,我已让他去城东左家去寻了。”我不在意的点点头,一边往内厅走去,随口问道,“知道是谁吗?”那家丁寻思着答道,“以前倒是没见过,不过气派满大的,他自称姓沈,在门房里留了拜帖。”
我楞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令下人取了拜帖到内房来。
大红拜帖上赫然写着沈明玉三个字,熟悉的字体,久违的感觉。我倒了一杯酒,拿着那张帖子在火炉前坐了,细细看了半晌。
以前觉得天地再广,没有那个人却是黯然失笑。不过数年,便全然更改了过来。比起深宫中的岁月,我更宁愿这样自由自在的làng迹在长安城里,忘记他,然后好好的活着。人果然都是更看重自己的。
我笑了一下,就着淡淡灯光,轻轻拂过那深墨的字迹。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这道理,我总算是明白了。
有人轻敲门扉,是家里下人恭谨的声音,“四爷,有客来访。”
大红的帖子从我手里飘落下去,沾在火盆上,瞬时变成了一堆灰烬。我盯着那暗红炭火看了片刻,终于咬牙答道,“请他进来。”
他该不是认出了我。可是,这又是为何三番两次的前来拜访?
我是该据实相告,回长安只是为了忘记他,还是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沈明玉?
正思绪纷纷,有人已推门进来。还未等我看清人影,那人已深深福了下去,“素秋深夜冒昧来访,四公子还请见谅。”
素秋?我凝深看去,眼前的人不是她是谁?
湖绿的小袄从石斑色的雪貂大衣中露出来,云鬓上犹落着几星雪片,如潭幽深的双目正牢牢凝视着我。
我忙笑着让坐,替她斟了一杯酒,“家藏薄酒,切莫嫌弃。”
素秋淡淡一笑也不推辞,饮了此杯,开门见山说道,“四公子方才在车上都见到了,我也不隐瞒。大过年的,楼里生意清淡,我去了乡下将儿子接过来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