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回, 我放下筷子, 看着他, 不发一言。
他不是天真孩童, 而是十三四岁便开始在军中历练的青年少将军, 这点眼色哪有不明白的, 不过是心中总还存着一点侥幸, 希望天恩大降, 父亲还能逃脱一死罢了。 现在看我这般无语, 神色大恸。
“陈意然” 见他绝望, 我忍不住出言安慰: “下月十五就是太后五十寿辰, 按惯例应该还有大赦的恩典, 你父亲…”
“殷大人” 他惨然一笑道, “您不必安慰我, 我心里都知道, 谢谢您。 父亲犯下滔天大罪, 国法难容, 我只是还担心我妹妹, 她在宫里…以后…”
“你妹妹她已经…” 我yùgān脆绝他指望, 但话到嘴边, 究竟还没练就铁石心肠, 难以说下去。
“宛然怎么了?” 他手指如铁环扣住我, “她也…?”
“她被废去品位, 打入冷宫了”
这谎言他倒是相信, “还好, 还好。”
“放开我” 我手腕这才得以摆开, 已经留下五圈指痕, “京城你已不宜久留, 还是尽早离开吧。”
“是的” 他抬头道: “我不便在此继续麻烦殷大人。”
“这个你拿去” 我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 “我有一个好友, 如今正驻防玉门, 你不如投奔他去。 ” 玉门距京城千里迢迢, 人烟稀少, 本是朝廷最远的关防之一, 去那里原和流放也差不多, 但至少还是自由之躯。 我也不是不为他着想的。
“殷大人” 他收了书信道: “大恩不言谢, 我会记得的。”
“不必了” 我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自己好生保全xing命就行。”
我命阿葵拿来准备好的包裹, 送走了陈意然。
松斋书院内总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清幽。
车一平五,调车占中, 棋子重重落定, “将军!” 老头儿笑道, “尘儿, 今天的东道你可是输定了。”
“三局两胜嘛!” 我重新摆好棋子, “老师, 我俩再杀一盘?”
“不和你杀, 看你心不在焉得很, 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孙老师拂乱棋盘道: “有什么事你说吧, 别在这耽误我功夫。”
“老师, 我送了个人去孟野哪里。” 我垂头道: “但我…”
“怕他不给你那个人qíng?” 孙老师笑道: “你们两个, 作对了十几年, 还不销解?”
“哼, 是他恃才傲物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几时跟他作对过?”
“哈哈, 两只长不大的猴崽子, 孟野前月写信还提起你, 拐弯抹角的打听你的状况。”
我沮丧道: “徒儿如今的境遇有什么可言的, 左右不过是在朝中混日子罢了, 倒是孟伯父封了侯, 以后还得叫那小子一声小爵爷。”
孟野, 与我同年生, 七岁时一起拜在松斋书院孙先生座下, 论理, 我还该称他一声师兄。 与他同窗共读十载, 为了鞭策我们, 孙先生常常让我们互为对手, 从文章策论到拼酒赌狠, 无事不要分出个胜负。 两个人明争暗斗万千回合, 一时你胜过我, 一时我压过你, 彼此之间即是朋友也是敌人。 当年我俩胸有成竹的去参加科举时, 他竟临时决定放弃文试而就武试, 令我坐在贡院里面答题之余, 心里还很是失落。 后来, 我文试落在二甲十七名, 几乎没脸再来拜见先生, 他武试却拔得头筹, 随他父亲安远将军驻守边疆建功立业去了, 一别三年再也未见。
“尘儿” 松斋先生叹道: “你就是这点小气。 论聪明你与孟野本也不分伯仲, 比气量倒真是逊他一筹。”
“是” 我不好意思的垂头, 那个一身蓝衣与我分侍老师左右的少年从未从我记忆中淡出过, 昔年, 我俩同登泰山看日出, 各自许下豪言壮志。 而今, 他的, 已屡屡建功势在必成; 我的, 却仍是挂在毛驴眼前的那根白萝卜, 与他相比, 我不是不惭愧的。
在老师面前, 我也不多隐瞒, 除去宫中的一节, 将陈意然的事qíng原原本本的讲完, 孙老师沉吟片刻, 终是首肯。 “尘儿” 他笑道: “总说我偏心孟野, 现在看来头来, 我还是偏心你多谢。”
“谢老师” 我跪下叩首, 这位老人于我, 亦师亦父亦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