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_作者:玉隐(6)

2017-08-15 玉隐

  那少年终於失去知觉,暂时摆脱了痛苦,安静下来。

  原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柳迷亭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天生冷血,那少年若不开口求他,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层,或者是他根本从没有真正关心过别人的感受。他一向奉行的原则是与己无关何必自寻烦恼。他把自己的心用重重壁垒封锁起来,害怕感qíng受挫从来不愿付出,他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终於昏迷过去,含qíng以为自己会跌进昨晚的噩梦中,但这次比较幸运,他梦到了母亲。

  在香云绮罗中,众人皆醉,唯有母亲在高处醒著,寂寂地舞动著生命的一簇火焰。母亲跳的是红莲曲。火红色层层叠叠的舞衣,鬓角一支红色羽毛颤颤微微,眉间贴著红色花钿,妖豔得像一朵成了jīng的红莲。那是他美丽的母亲!在台上qiáng颜欢笑,在台下却寂寞哀伤的母亲。

  含qíng的母亲原是江南乐坊的一名舞娘,姿容豔丽舞技高超,就算带著他这个没爹的小孩,也有许多人愿意雇她登台献艺。但是母亲坚持著唯一一点尊严,只卖艺不卖身,其中心酸苦楚一言难尽。

  含qíng也曾像别的小孩子一样,问母亲关於父亲的事qíng。母亲从来不肯说,bī得急了她反反复复只念著一句话:“那个负心人,死了才好!”

  再大一些,含qíng懂事了,知道舞娘其实与戏子jì女无甚分别,是下九流最低贱的行业,被人践踏欺凌是再平常不过了。像他这样没爹的小孩,多半是母亲被人糟蹋过留下的野种。他的存在时时刻刻都会激起母亲那些不愉快的伤心过往。所以他小心翼翼越发乖巧听话,再不问父亲的事,不愿见母亲因此伤心。含qíng原以为与母亲就这样相依为命,等他长大了做工奉养母亲,或许辛勤工作还能攒些钱娶妻生子,过完平凡的一生。

  可惜苍天无眼,含qíng九岁那年,母亲因为不顺从一个恶霸的羞rǔ,被残忍地打断了双腿,他才明白过去那些只是美好的幻想,现实要比这残酷千百倍。母亲的腿因为伤得严重救治不及时,勉qiáng长好後变成了瘸子,再不能登台跳舞。那时母亲已过妙龄,姿容大不如前,腿又废了,除非投了娼门caoròu皮生意,再无人肯收留。与其那样出卖尊严人格,母亲宁愿选择每日辛劳替人fèng补洗衣,养家糊口。这种微薄的收入,生活自然比过去清苦许多,常常是拼命工作也换不来三餐温饱。不到一年的时间,母亲就积劳成疾,卧病在chuáng。

  没钱是无法给母亲治病的。十岁的含qíng在母亲昏迷时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凭著记忆找到了母亲原先那个舞班的老板,跪在地上哀求她,请她念及旧qíng借钱给母亲治病。舞班老板动了恻隐之心借了一笔银子,不是看在旧qíng,而是看上了含qíng俊美犹胜女子的容貌。若是这孩子换上女装登台,恐怕会像她母亲昔日那样风采照人,成为舞班的摇钱树。於是借钱的条件变成让含qíng在舞班做事抵债。

  含qíng虽是男孩子,但骨骼尚未长成,身子柔软,xingqíng温柔,学起跳舞来得心应手,没多久就可以登台表演。

  敲檀板,按银筝,纤手轻划,素腰款摆,眼儿媚,袂影翻云,舞袖间流风回雪。女装的含qíng在台上比母亲当年更耀眼。

  然而这些事含qíng是瞒著母亲的。他记得小时曾央过母亲教他跳舞,还说长大了也要登台表演,却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说她的儿子怎能再作这种下贱的行业?那些戏子舞姬台上再风光,台下还不是照样被糟蹋。

  但是他现在这麽小的年纪,不登台跳舞哪来银两为母亲买药治病?既然登台,便逃不开躲不了那些yín秽的目光。

  索xing老板还算好心,看他年幼为他挡了一些无赖的骚扰。可对方若是肯出大把银子,或是有权有势的,老板只能昧著良心bī迫含qíng应承。

  十二岁,普通人家的小孩还在父母的呵护下享受无忧无虑的时光,含qíng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稚嫩的身体取悦男人。

  他隐瞒得再好,仍躲不过母亲的细心。儿子身上的变化,作母亲的怎会看不出?再三追问,含qíng说出实qíng。穿著女装登台跳舞也就罢了,居然还卖身?母亲得知真相後立时气背过去,一直没有起色的病qíng又加重了,时时昏迷不醒,醒来也是神智不清胡言乱语。

  含qíng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他打定主意,母亲在一日他就要好生照料尽足孝道,哪一天母亲若撒手人寰,他也不活了,陪著母亲共赴huáng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