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泞的死,我颇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王爷撞上,更不会成为可能泄漏王爷行踪的破绽而被王爷灭口,尽管内疚,多年的杀戮生活,早已枯冷了心肠,也只是这么淡淡一想,并没有造成任何困扰。
以我的轻功,在王爷的提点、照顾下,潜身城主府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清楚地看见若水一身磊落青衫,跟在一名幕僚打扮的暮雪教密使身后,低声用秋袭话叮嘱着什么。之后,便见他在一处回廊转角停下脚步,幕僚走进了乌昭城主的议事大厅,开始对乌昭城主舌灿莲花地渲染着被大马浑王猜忌的可怕,将千寿皇庭的失陷与尚阳城的溃败说成秋袭的灭世末日……
乌昭城主犹在迟疑,内院发现古邪真失踪的消失便沸沸扬扬地传来,尽管雷厉风行地加派人手追杀古邪真,这个颇为胆怯的乌昭城主,终于还是动摇了:尚阳城的jīng兵已溃败,挡在乌昭城前面的不过一座拥兵五万的倚飒城,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惊燕十数万jīng兵。何况,惊燕腹地犹有数十万兵力可以增援,己方千寿皇庭已然失陷,到如今已是无兵可派,无粮可拨,一座孤城三万奴兵,又能坚持多久?
“……就算我愿意开城投降,惊燕也未必肯受啊。”乌昭城主苦涩地叹息。她对于惊燕的印象,莫过于民间传闻中最多的“修罗颜千里斩南城”中,颜知将军那血洗千里的可怕屠城手段。
听得到这一句,我知道若水此计算是成功了。议事厅内,幕僚拿出柳泫在千寿皇庭张贴的告示等等,说着惊燕倾心接纳秋袭国民的诚意,宽慰着乌昭城主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一直静候在回廊的若水,亦露出淡淡的笑容。
乌昭城请降的信使当晚便出发了,只等秋绶有了回音,一切便算尘埃落定。
王爷始终没有提及若水半句,离开城主府之后,王爷带着我走进一家简陋的酒馆。
穿过昏暗的巷子,周遭都漂浮着劣质酒水的奇怪味道,我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王爷在那张满布厚厚泥垢的桌椅前坐了下来,一碟茴香豆,两碗清水面,外带一壶味道古怪的茶,就是王爷亲自点的晚餐。
坐在王爷身边,看着王爷毫不在意地进食,脸上没有一丝嫌恶,我得承认十多年身先士卒的征战,让王爷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懂事起就在军政倾轧中斡旋挣扎,沐浴着血腥与杀戮长大,到如今依然是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权倾天下却并不在意帝王的宝座,王爷真正追逐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一股寒意悄然袭来,我默然抬头,穿着粗布衣裳的顾偷欢,带着一身火红的南珞也走进了这个酒馆。
这么凑巧?……我犹在奇怪,顾偷欢已径自朝我与王爷所在的桌子走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在了王爷对面的长凳上。
王爷举杯,示意他自便。他便自取了一个茶杯,哗哗斟了一杯茶,咕噜咕噜灌下肚。
“苏合在哪儿?”放下茶杯,顾偷欢劈头就问。
王爷静静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顾偷欢,似乎这位刀法盖世的星光教教主,匆遽急躁的模样,很让人玩味有趣。半晌,王爷方才淡淡道:“你伤了我侍女的手,这笔帐怎么算?”
顾偷欢冷冷看我一眼,想也不想便挥刀出鞘,生生将自己左掌削了下来!
“教主!”
突如其来的一刀,非但叫我错愕不已,站在顾偷欢身畔的南珞更是吓得失声呼喊。原本坐在角落里,没什么人看见顾偷欢对自己这冷酷无qíng的一刀,却被南珞的喊声吸引来了不少目光,整个酒馆登时就沸腾了。
“苏合在哪儿?”苍白着脸色,顾偷欢锲而不舍地发问。
王爷看他一眼,方才缓缓吐字:“暮雪山。”
得到想要的答案,顾偷欢便再不耽搁,带着严重的外伤,匆匆离开了小酒馆。南珞颤抖着捧起他遗下的断肢,双目赤红地盯着王爷,似乎yù用眼神将王爷千刀万剐,却又一言不发,匆遽地追了出去。
回秋绶的路上,我始终压抑不住自己的疑惑,问道:“苏合是什么东西?”
“苏合是顾偷欢的妻子。”王爷略略勒住马,静静答道。
我为之哑然。这世上果然处处都是痴qíng种子,那样绝世的刀客,为了寻找自己的妻子,竟然毫不犹豫地自断一手……这世上,还有什么力量比爱qíng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