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将原为官清正,素有令名,怎会做这种不顾百姓死活之事?”宋筝挑眉道,“丞相若不信他,不妨明日任命之时再行叮嘱,料其不敢擅作主张。”
敛衣看著宋筝,忽然觉得从心深处冷了起来。
竟然是以百姓为牺牲品,同时折损两方势力的毒计!
岳将原若真安抚百姓而不借机生事也就罢了,一旦生事,齐家被参是一定的。但齐家又岂会不反击,恐怕岳将原不顾民生之罪也是落定了的。民怨起,连皇上也会顾忌几分,肯定要处置一批人……
“可是百姓呢?皇上难怪不顾百姓死活了麽?洪水之害,拖得一刻,便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啊!皇上……”
“朕自然知道,天下皆是朕的子民,你以为朕没有考虑过吗?但若直接派官员下去,你以为会有多大效果麽?齐家本是江南人,势力遍布沿江一带,他们从中作梗的话,不管是什麽人都很难办吧。而且……外戚皇族之乱,如今机会在手,怎可不除?”宋筝道,表qíng渐渐冷冽,“丞相,你太仁慈了。做丞相,是要考虑各方,考虑长远!”
“皇上,为君为臣,是要为民。当前首务,是救民!”敛衣见宋筝面色不悦,退後一步,却是跪了下去,“皇上,还请速派人赈灾。”
“丞相,朕没有不派人啊。”宋筝道,“朕已派去我朝肱骨之臣,至於他离京之後,到底是为民还是为己,朕也无法控制,不是麽?”
敛衣直直跪著,宋筝这番话即出,便再难进言。但有的事qíng,是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的。
俯下身,以额触地:“万岁,九天以仁治天下……”
“看来在丞相眼中,朕是不仁之君喽?”即使低著头,敛衣也能听出宋筝语中寒意。他咬牙,只是叩头:“皇上仁慈,必以百姓为重。”
宋筝冷笑一声:“妇人之仁!罗敛衣,朕有的时候真怀疑你是怎麽当上这个丞相的!”
敛衣只觉口中腥甜,竟是咬破了口腔。他也感觉不到疼痛,额上滴下汗来,身体却一动不动。
“怎麽,丞相大人也想学御史来个死谏不成?”宋筝道,语中大有嘲讽之意。敛衣知道他已对自己极度不满,若是寻常事qíng,自己没有不依他的,但这一桩……
“请皇上收回成命,另派他人……”
“够了!”宋筝不耐烦打断他的话,看了敛衣一眼,狠狠道,“你愿意跪就跪著去,少在朕面前作态!”
“臣……”
“出去!你不是喜欢跪著麽?皇宫大得很,你随便找个地方跪,跪多少天朕都不管你!”宋筝道,便是气急败坏,“你给朕出去!”
敛衣默默起身,默默向外走。他出了议事堂门,正想跪下,听宋筝提高声音喊道:“别在门外,朕看到你就烦!找个没人地方自己跪著去!”
跪谏本来就要当著人面,到没人地方,还跪著做什麽?宋筝这话,其实是让敛衣出宫回府。没想到敛衣怔了会儿,竟往孝昌殿走去。
皇上没有太子,这故太子居自然是空著的没人。
过了这麽多年,竟然又回到了那里。
──你就是新来的侍读?听说是罗丞相的儿子,长得还不错嘛!
──罗敛衣,我们出去玩吧,闷在书房里,烦也烦死了!
──别人都不敢违抗我,怎麽就你这麽不听话!讨厌!
敛衣跪在孝昌殿外水池边,他已经一动不动跪了一天多,双腿木得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极限。而他的皇帝,没有出现。
宋筝说过,初见面那次害他病倒,他很内疚。原来那话却也是骗人的,他若真内疚,断不会到现在还不露面。他的御座他的天下才是最重要的,至於一个不识大体的丞相,则全然无所谓。
其实敛衣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有所谓,反正也习惯了。但是,那些百姓……
朝局斗争,主要还都是官员受损。食君禄者不思报国恩,死了倒也没什麽好可惜的。可这灾qíng,却耽误不得。
若皇上不收回成命,他便跪死在这里,又怎样?
敛衣却激起了xing子,他xing格本倔qiáng,又有文人故有的不审时度势的毛病。只是身为丞相又爱恋著宋筝,所以平时尽量忍让。但到了原则相关,却是一步也不会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