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159)

  这已经算是说到第二件事了,所以林凤致收起笑容,正色对道:“援朝击倭,前后战事已将近六年,其间得失自然不必再说。但自前年刘提督不幸中伏殒折,援朝再无能将,眼下要计较的,便是起不起用袁杰之事了。”殷璠道:“是啊,都怪朱兵部一时轻敌,力主撤军!结果反中了倭人之计,复夺了平壤,朝鲜国王李洹有国难归,近来居然自北京又追来南京觐见哭诉,委实烦人——袁杰是抗倭起家,我确实想用他,可是他又同先生结仇如此,又不敢用。”林凤致道:“臣当年敢以身家xing命担保袁杰,如今倒也不难再担保一回。只是,外举不避仇,固然是前贤所为,就怕人言滔滔,又来个‘沽名钓誉’的诛心之论,臣却受不落。”

  殷璠有些烦恼,道:“先生就这么怕人言议论,却不为我拿个主张?”林凤致微笑道:“陛下都已亲政,主张什么的,也该自有宸断了。臣只能评价袁杰一句:‘才堪大用,怨亦可弥’,当年的‘怨望’之罪未必不能揭过,现下如何使用,正要凭陛下裁决——臣是告老闲住之身,恕不能再谈军政大事。”

  他的回绝言辞来得慡决,殷璠不觉有些伤感,埋怨道:“先生真是狠心——我记得先生明明说过,等我满十八岁,才会放手,如今竟是早了三年,就决然辞归。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先生提前弃我不顾。”林凤致吃惊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只是jīng力难任,退归养病——何敢言弃陛下!”殷璠道:“先生这话就是欺人!先生的病体,不是早已教濒湖先生调养好了么?八年前先生最病弱不支的时候,尚自一力撑持,替母后和我掌住大局,如今朝野内外,哪有那时qíng势bī人?先生又早已占得勿药,便在朝也无需恁般殚jīng竭虑了,为什么定要告老?先生明明才过而立,又不算老!”

  小皇帝到底还是个孩子,说着说着竟有点委屈撒娇的味道,林凤致自这孩子四岁起,便誓yù扶持他成人,又兼本人并无家室,心里其实就是将这个天子学生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来疼爱,听了这番话,一时百感jiāo集,无言可对,只能喝茶掩饰。殷璠又道:“母后常常跟我说,这世上惟有先生一人,是真心真意全无私yù的看待我,扶持我,所以她当年才会寻先生联手……母后说道,起初因父皇临终乱命,一时她在宫中孤立无援,便连亲兄族人,也会舍弃了她而转投别处。虽然后来舅父们又听从母后游说,扶持了我,也无非有些私心,母后心里毕竟还是信他们不过——这些年先生明面上不争权,却一直暗中撑住大局,我们母子,也委实只有先生最值得信任了。”

  这八年风风雨雨之难,朝堂上明争暗斗互相制衡之累,在林凤致心底一时快速掠过,却也不觉得十分辛苦——大约人生中有着更苦更痛的心事时,倒真庆幸有别的事qíng缠绕分神,不至于让自己一味沉溺在哀伤悲徊之中,效那小家儿女痴怨缠绵,自缚qíng茧。

  何况,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时,比如将乱麻一团的朝政事务抽丝剥茧,在波谲云诡的势力场中游刃有余,却是多么教人振奋鼓舞的光景啊!林凤致觉得自己大约真是天生斗志昂扬,尤其与人斗其乐无穷,甚至连委屈辛苦,也觉得是惬意自在的——所以曾经有个人抱怨的话真是不错,自己这爱好,忒古怪也忒无趣!

  大约,能教自己输心丧气,甚至痛不yù生的,只有那一样——那自己最不爱去算计的,却无可奈何,一旦生出来就再也没法改变、无计收回的,就是qíng。

  忍在心底暗暗煎熬,放在人后细细磨折,明知无益也弃绝不得的qíng。早已水流花谢chūn去也,从付出的那一刹就知道苦痛结局,然而到底付出了的qíng。

  不过qíng之为物,虽然直教人生死相许,却到底gān系不到大事业——所以林凤致心底酸楚的时候,却只是淡淡的微笑着,客套的安慰小皇帝:“臣也只是忠于先帝所托,尽人臣本分,实不敢当太后与陛下如此推许。”

  殷璠固执道:“不,我一直知道,没有先生便没有我——”他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先生,神qíng似平时读书时一般认真,却又带了深切的期待,道:“先生走了半年,我真是难过,因此,还请先生回朝罢!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我是一句不信的,先生也不要放在心上。再说,天下人都知道林虞山先生清cao无人可比,母后也是贞白过人,谣言只是谣言,那些小人,难道就玷了先生和母后的清誉……”说到这里,颇涉嫌疑,不能再说,便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