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永建年间便有的刘后与林凤致私下暧昧之流言,直到清和年间也不能完全消弭,这两年因刘氏外戚都不再如清和初年风光之盛,愈发显得太后与皇帝专门倚重这个未入内阁、却事事左右朝政的背后智囊,所以流言更加兴起,说得有声有色。林凤致提前告老,确实大有避嫌的成分在。
这时小皇帝不知避忌的将这话直说出来,倒教林凤致有点尴尬难答,又饮了一口茶,正寻思着怎么委婉回绝,不伤这孩子的心,殷璠却转回话题,道:“先生知道么?其实我上个月已经批了兵部的荐表,命袁杰为大提督,带领辽东以及蓟属调拨的三万兵马,入朝击倭——可是昨天又紧急中止,却不知能不能追回任命。”林凤致一惊,道:“追回任命!若是袁将军已接任命状,领军出发,这岂非……”
他教导小皇帝惯了,一时心惊,说话便带了责备口气,殷璠却只是瞧着先生,微微现出委屈的神qíng,说道:“因为我昨天接到了京师的一份密报——先生若知这密报说了什么,便知道我为什么要追回任命不用袁杰了。”林凤致问道:“什么密报?又是参奏袁杰怨望朝廷,不堪使用?” 殷璠摇头道:“不是!是另外一件事——倒不算大事,却不知道先生听了,吃不吃惊。”
林凤致心道这孩子几时也学会跟我吞吐闪烁了?不免又问了一句:“什么事?请陛下示知。”
殷璠漆黑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有些紧张,却又装作无所谓,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京师密报,就在本月初一,那废居圈禁的庶人殷螭bào毙了。”
咣啷一声,林凤致的茶盏失手落在地下,新冲的花茶溅得他衣襟下摆尽湿。
殷璠吓了一跳,叫道:“先生!”林凤致已脸色苍白的立起身来,道:“恕臣失礼——陛下,臣……”他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却是平静的质问:“臣离朝之时,同陛下的约定……原来陛下到底食言了?”
殷璠急道:“不,我怎么会对先生食言!这件事——难道不是先生所为?”
林凤致闭了闭眼,将心神尽量宁定下来,好仔细思索这件事。殷璠的声音却有些不满:“我跟先生保证,这也不是母后做的——原来先生为了他,可以不问青红皂白便指责我!”
林凤致已经冷静下来,于是低头先认了不是:“是臣失礼了,陛下恕臣万死之罪!却不知道那……殷庶人,死于何病?” 殷璠道:“不是生病,是他圈禁的那府第忽然走了水,据说是他发疯的正妻时氏所为,阖府有十余人丧生火场,殷螭的尸身,业已毁损不成模样……只凭衣冠饰物的残烬,知道是他。”
他说话时瞅着林凤致,林凤致也看着他,说到最后,两人不觉都微微笑了起来,只是殷璠的笑容有点促狭和奇异,林凤致的笑容却带着欣慰,又是好气,喃喃的道:“脱身,也不想个十全十美的计策,教人一眼就看穿,忒无聊!”
殷璠又问了一遍:“当真不是先生做的?”
林凤致默了一默,忽然退后,一撩袍袖,跪地禀道:“臣并不敢胡行,陛下若有见疑之意,便请jiāo付东厂审查。”
殷璠赶忙起身来扶,说道:“先生何必如此!我怎么会怀疑先生?那殷庶人……”林凤致道:“启奏陛下,殷庶人一直包藏祸心,这番假死逃走,必生祸乱!陛下还需谨防,此事万不可泄露……只当他已死,吩咐厚葬,封锁消息便是。”
殷璠道:“那是自然,母后业已这么做了……”他顿了一顿,望向林凤致道:“先生也明知母后与我已经做了,何必再说?要不是消息封锁,先生哪能待到我来告诉——先生人虽不在京城,却又几时没理会过那人事务?先生此刻说这样的话,那就是疑心我猜忌你了。”
这样说话,又何尝没有一丝猜忌之意?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将话说得更加圆熟含蓄——林凤致心下默默叹着,又回答了一句:“臣并不敢。”殷璠携着他手,微微仰头看着他,说道:“我这一生一世,决不会疑忌先生的;先生这一生一世,也决不会离弃我的——这是当年先生帮扶我的时候就已注定的无言之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