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纯净,脸色真诚,林凤致恍惚觉得眼前还是那个六岁的小太子,在东宫怯怯的抓住自己袍袖,用柔软的童音唤着“先生”,向自己要求疼爱,要求保护——一时间心cháo翻涌,只能答了一声:“是。”
殷璠登时神qíng欣然,道:“既然如此,那么殷庶人倘若……”林凤致朗然一笑,道:“他敢祸乱陛下好不容易安定下的清和国朝,我岂能容他!陛下只管放心便是——只是撤消袁杰任命之举……”殷璠打断他的话道:“临阵撤消任命,我也知道不妥,但袁杰一直因他而怨望朝廷,如此大患,岂能不防!”林凤致道:“实在不妥之极!臣倒愿意自请去劝说袁杰,安心为国朝出力……”殷璠急道:“那可不成!当年他在安南,闻听庶人被废,便险些斩杀了去劝说的使者,若非舅父与先生军政齐下,斗智使力,又有母后扣押他家眷为质,那时他便反了!后来协力守城,我只道他从此与先生冰释前嫌,却不料仇怨更深……如今他手握重兵,眷属又不曾留在京城为质,全无制衡把柄,万一他已随同殷庶人谋乱,先生此去,正是自入虎口,我是万万不能放的。”
林凤致心道我若没有制衡把柄,焉敢自入虎口?只是那把握委实算不得大,一时不好说得。殷璠道:“先生愿意同殷庶人对抗,有这份心便已足矣,我不会教先生为难的——这件事先生jiāo给我罢。”他微微笑着,望入林凤致眼睛里去,又道了一句:“先生也只管放心——可是先生也千万不要让我为难。”
林凤致也只好微笑,这些试探、窥测、以退为进的手段,正是自己慢慢教出来的,虽然他使得还不纯熟——忽然发现,这少年的个头竟长到将与自己齐眉高,再过一两年,只怕自己就得仰头看他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原来这个小皇帝,到底已经不再是孩子。
第69章
与小皇帝这一番话,使林凤致心绪不宁了很久,总有些不安的预兆,却又无处抓摸。因为圣驾驻临太傅赐第,苏州知府与常熟知县也都赶来觐见天颜,苏州府还特意送了一班出色女戏过来,当晚便在林凤致宅第的水阁之中供奉御前娱乐。林凤致素来不好声色,心绪又乱,更没有心qíng看下去,陪小皇帝坐了一会儿,便托言更衣,自己走出后门去散心。
他更衣时换下了朝服,也不带随从,自己默默负手向宅第东首走去,那里一座老旧破败的小宅院依然留着,却是林凤致的故居,离御赐新修的大宅也只是百步之隔。新宅灯烛辉煌,丝竹盈耳,这边却是一片暗沉沉冷清清,惟有溪流淙淙,似欢快似呜咽。
故居院门闭锁着,林凤致也未带钥匙,便只是在门首立了一晌,又慢慢走到院外河边去,无意识的攀住河畔柳枝,想到多年之前,却是三月chūn暮的时光,有人硬bī着自己带他回家探亲,也曾并肩在这河边走过。那时自己心里隐含戒备,半带怨憎,却也不是没有一丝微妙的温暖欢乐——尤其那个有点无赖的声音,喃喃在耳边呼唤“小林”的时候,自己面上全无波澜,佯装生硬,心底何尝不是柔软着,却又那么悲楚着。
如今那一遍又一遍唤着“小林”的声音,竟好似又悄然回响到耳边来了,多年以来连梦都不许自己梦见,因为想到了实在太无奈,太伤痛,不若将心放到应该放的事业上去。此刻却忽然放任自己软弱起来,大约就是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扰乱了心神罢,可是如今——可是如今!
林凤致蓦地回头,半轮冷月的清辉之下,身后影绰绰一个熟悉的面容浮现着,笑得还是那么无赖无聊,说道:“怎么,怕我是诈尸?”
黑幽幽的眸子里,还是以前chuáng笫间得到满足时乐滋滋望着自己的神qíng,却已隔了无数前尘往事。林凤致在河边柳下,他便拦在当道,堵得去路已绝——又一次去路已绝!
林凤致一时竟微眯了眯眼,将一切翻腾混乱的心qíng都立即驱逐出去,沉下脸骂道:“等你死了再来索命,还活着,叫什么魂?大半夜扰人清静——仔细我立即叫人拿刺客!”
殷螭叹道:“唉,便知道诈你不倒!多年不见,看见我就是这几句狠话?”他走上两步,语气倒又有了一分得意洋洋:“不过也别装佯了,我还是吓到你的——看你脸色白得跟鬼一样!你敢叫人,我立即就动手,等他们赶过来,只能替告老还乡的林太傅大人办后事了,你乖乖的别想反抗,咱们先叙叙旧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