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172)

  林凤致只能望着他,脸上的吃惊慢慢变作苦笑:“你……你出来到底有几个月了?当真消息灵通。”

  小皇帝殷璠所接密报,称殷螭圈禁的府第失火、庶人bào毙之日是四月初一,但林凤致当晚看到殷螭,便知道他出逃时间绝对要在安排别人替死之前——不然怎么能同密报差不多同时赶到江南来?本来殷螭被圈禁的八年,其一切事务都是jiāo由林凤致亲自经手,供给无缺之外,也严密管束所接触的人事,说什么也不给他留下可乘之机。谁料到自己只告归半年,防范竟变得松懈至此,这家伙非但逃之夭夭做了亡命之徒,还暗中探得如此之多的朝中隐秘,谈了些jiāo易勾当,这使林凤致在最初的惊愕愤怒疑惑过去之后,倒是喃喃抱怨了一下别人:“我便说设东厂无用——那批锦衣卫,都是摆设!”

  殷螭笑道:“不错,这也算你的政绩罢?我做天子的时候,都不曾恢复东厂,到你们手上倒搞出来了,果真好经国手段!”

  原来这东厂却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一个部门,其人员称为“锦衣卫”,本义乃是侍从保卫御驾的仪仗卫队,但自前朝英宗皇帝起,将东厂jiāo给内官管理,专门负责刺探朝野风闻、纠治有异心的官民,乃至于可以不经过顺天府、刑部与大理寺,直接逮捕犯人审讯定罪,算是一个特务——特权事务——部门。这样的部门设置,与太祖所规定的执法自有体统的祖制,实在有点违背之嫌,所以前朝设立东厂的时候,往往也是大理寺等部门十分不满的时候,认为皇帝这么做,其实就是不信任群臣,要给自己留有监视和处置的特殊权力空间。

  殷螭的父皇重福帝在朝时,虽有东厂,却不甚使用,到嘉平帝即位,索xing裁了东厂的月俸支出,将原本属于东厂名下的人员都安cha到其他部门去,于是东厂名存实亡,四年下来,连东厂门口都长满了糙,官民人等,谁也不用怕因为有什么捕风捉影的不法之事,不经过大理寺等部门公开审讯,就直接被皇帝逮去处死。这等清静简易、放手臣下的治国风范,也是林凤致等嘉平朝旧臣最为怀念的时光。

  至于殷螭所谓“我做天子都不曾恢复东厂”,却是真实之外,带很大成分的厚颜chuī嘘——因为说实话,东厂之恢复,正是他的永建朝开始着手搞的勾当。殷螭跟群臣一向不对,在位时又总想独断,哪里不想恢复东厂制度,好好整治一下不听话的臣子?问题是他在位时间仅仅只有三年,最后一年还忙着巡游留都与御驾亲征去了,前两年的时光,既要顶着群臣反对,又得jīng心挑选合适人手,以他一贯的疏懒劲儿,不消说是搞不出来的。所以在他手里弄出来的一点雏形,到清和朝正好方便刘后与殷璠母子接手,将东厂正式恢复建立起来。

  然而林凤致听了殷螭这一句无耻自夸,却只能沉默,无心反驳。

  以林凤致的治朝理念,一心就是求君主简易无为,群臣各自分权主事,最好谁也不能独断独行,互相制衡中达到平衡。他持这样的方针,自然不会赞成皇帝拥有过分私人的力量,越过正式执法部门而行使特权。可是不赞成是一回事,立朝中要保持人事之间微妙的进退分寸,又是一回事——林凤致也清楚,在殷璠没有长大亲政之前,刘后既不信任自己的族人,自身一介女流又无法制约群臣、处理朝务,那么只有依赖自己这个野心不重、忠心有余的扶孤大臣,可是完全的信赖,便是绝大的危机,如果自己的分量竟重到了对方没有一点砝码可以反制自己,那么双方之间便无法达到相对持平的合作。

  所以在以殷螭的安危制约林凤致这一把柄之外,皇帝母子也必须拥有属于自家心腹的特权力量,林凤致不能反对,甚至不能cha手,只能以默许的态度,使合作者之间保持微妙均势。

  不过,这个号称皇帝心腹特务部门的东厂,居然在林凤致离开京城之后,连一个废居圈禁的殷螭都未曾看管住,委实太也无用——这使林凤致忍不住一面苦笑,一面腹诽了一下在自己和小皇帝都不在京城时,接管内外事务的刘后:原以为女人家做事更jīng细,没想到疏漏至此!

  林凤致对刘后的评价,其实颇为复杂,尤其在殇太子的事qíng上,以殷螭从前的指责而言,就是:“你始终不放过我,却不追究她,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林凤致素来不好风月之事,当然不会有殷螭想象的那些龌龊念头,但也不得不承认,刘后处事,常常将决断藏在柔婉淑贤的贵妇风范之下,适当的时候还会在人前示弱,令自己无法拒绝与记嫌,正是这种女xing的手腕,使林凤致很难将她当作敌人看待,相反却在长达八九年的合作之中,结成了较为稳固的同盟关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林凤致觉得可以谅解她的一些隐藏着的自私、狠辣、无qíng的行为,而从她身上看到合格的政治家、与得体的母仪天下者的标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