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时也如林凤致私下里想的那样:自己与刘后,某方面来说可以算作同类人,同样的jīng明冷静,可以放弃私人的感qíng而着眼大局。比如说刘后未必不记着前朝自己与她丈夫传出的暧昧流言,却浑不计较的来寻自己合作,并且这合作不是过河拆桥式的利用,而是双方都能达到目的的双赢局面;又如刘后明明恨极了殷螭——林凤致甚至发现,她恨这个一度做了皇帝的小叔子,并不单纯因为殷螭抢了三年的皇位,而是她以女人家最敏感的心,察觉出嘉平帝对胞弟的那一份默默恋慕之qíng,哪个女人能不对丈夫的真正所爱恨之入骨?可是刘后照样也可以放弃这种刻骨的恨意,转而同意林凤致力保殷螭xing命的要求,好拿这个人质来制约可以忠心扶持自己母子的太傅,用以平衡在废立事件中出力最多、有坐大之虞的刘氏后党族人的势力。不被仇恨蒙蔽心眼,也不被亲缘扰乱方针,这种行事准则,使林凤致颇为赞叹,合作得愈发默契愉快。
而两人的合作基础,就是辅佐扶持小皇帝殷璠——尽管目的不尽相同,在刘后,这孩子是保证自己地位的唯一依靠;在林凤致,却是完成先帝托付、赎回自己失策罪过的唯一人生目标。两人都可以说是从一无所有的地步挣挫上来:刘后曾经被兄长们所舍弃不理,冷清清在后宫挂着前朝皇后的头衔,险些孤苦终老;林凤致更是被殷螭当作玩物软困了三年,压制得几乎连喘息余地都没有。如此困境中结成的同盟,自然也分外牢靠可信些,自然,也就把那个作为唯一依靠和目标的孩子,当作了生命中最值得珍视的宝物。林凤致甚至私下大不敬的想过,虽然外面的那些关于太后与太傅有暧昧的谣言是全然荒谬错误的,但是,其实在对待小皇帝的qíng分上,自己和刘后,倒也真的好象在分担父母的角色,以至于宫中碰面聚首的时候,会使自己产生一家人的错觉。
正因如此,所以当去年刘后单独召见自己,不失委婉、却又单刀直入的提出,为了殷璠的将来着想,自己最好离开朝廷,让这孩子从过度的依恋、与隐约的荒唐迷恋中早早解脱出来,那个时候,林凤致惊讶震骇之余,是仅以家长身份着想,来答应另一位的要求的。
自从殷璠即位之后,刘后便很少再称呼他的小名,只有偶尔在背后与林凤致提及小皇帝的时候,才会以“安康”称之,这样的称呼,会使谈话更象充当父母角色的双方在商议家事,无形中也拉近一些距离,说的比较无所顾忌。林凤致至今记得刘后声音中透着忧虑,自垂帘后传将出来:“安康对先生,确实是信任依赖之极,可是孩子大了,也到了快要大婚的年纪,有些不该想的事也难免会胡思乱想起来——先生当年为我母子忍rǔ负重,种种恩德,这孩子哪能不记得?如今他渐渐懂事……”
林凤致只能顿首于地,心中一片羞愧,又一片悲伤——确实,正是因为当年的忍rǔ负重!
自己一直以父亲般的慈爱来对待安康,按理说,他也应该以儿子般的孺慕回馈自己,于qíng于理,都不应该产生人伦之外的念头。可是,当年让这孩子亲眼看见过的、被殷螭纠缠玩弄的经历,不会不给他的小心灵留下深刻的印象,大约正因为如此,等他年纪长大,qíng窦渐开之后,便不自禁的弄混了本来应该纯粹无杂质的师生之qíng,搀杂入一些或者出于好奇、或者出于冲动的非分念想来。而自己的师长身份,从小就对他影响甚深,八九年来他的生命中一直以自己为第一人,那么这种混淆不清的qíng谊,在混沌未凿的少年心里,会愈发固执热切——林凤致当年对俞汝成的不伦之qíng逃避得惟恐不快,如今轮到自己做先生,如何敢再来一次不伦,自己的身份还换作了老师?所以不待刘后再说,他便当机立断的告老还乡。
刘后说出那层担忧的时候,其实只是发现了儿子的一些苗头,殷璠并不曾来得及对先生说什么做什么,所以林凤致回乡之后,有时也会在想,是不是我们做父母的心cao得过了,以至于糙木皆兵?但这样的宽解想法,终于在前晚殷璠一句冲口而出的言语之下,化作齑粉——原来,刘后以女人与母亲的身份所察觉到的,完全不假,小皇帝的确一直记得自己和殷螭的事qíng,竟然也以不该有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乃至要求起自己来;到底,自己摆不脱当年屈rǔ的印记,逃不脱宿命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