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殷螭对自己能够模仿林凤致字迹的解释,却不是得意洋洋,而是说来颇带幽怨:“我被你关了八年,死活见不着你,只有每次你派人送东西来的时候,顺带一纸书启——还尽是套话,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我想你想得没法子,只能没事的时候就看你的字,仿着玩儿,不知不觉就仿得象了。小林,你待我真不好,可是我那时就是犯傻。”
他一说起这八年幽禁生涯中对林凤致的相思相爱之qíng,其实就是一道软索狠狠套上头来,bī得林凤致没法恼他,此刻也仍是这样。林凤致虽然这一路听得多了,每次听到的时候却还是不自禁心酸,只得叹了一口气,殷螭见他脸色一和缓,登时腆着脸又搂过来求欢。
平时到这个时候林凤致都只能软下来由他,但今日实在又气愤又心烦,对将来的担忧盖过了欢好的心qíng,到底还是将他推了开去。殷螭不甘心的还yù纠缠,林凤致又叹了一口气,忽然道:“甜言蜜语——我倒也有句甜言蜜语,你要不要听?”殷螭笑道:“你?你说甜言蜜语给我听?”林凤致道:“是啊,我也未尝不能说给你听——你可知道,清和四年我为什么拼了死,也要守住京城?”
他侧过头来看殷螭,灯焰下眼中神qíng静如秋水,说道:“当然,是为了我扶持的陛下,为了我倾覆反正的国朝,为了京城八十万军民人口——可是,北寇最紧,我冒着矢石在城头督军励战的时候,我在想你……你也在京城之中,我怎么能让京城失陷到蛮族手里。”
殷螭愣了半晌,失声笑道:“小林,果真好甜的话儿——多谢你肯说这样的话,来教我心里舒服!可是别指望我当真信你,你这样人再爱我,也不会看我最重的。”林凤致微笑道:“是啊,我有我的道义,有我的大业,有我的路要走,如何能不顾一切来爱你;就象你如今……”
他这一句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欠身起来chuī灭了油灯,黑暗里声音悠悠的道:“所以说,所谓甜言蜜语,原也只是教人听了心里舒服的话,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
第75章
清和八年六月壬子,倭抵义州,朝鲜陪臣水师统制李敬尧起复,跨海击之,胜,叩请天朝平倭大提督高子则发陆路接应。天朝上将军袁杰领总兵衔,途中生变,高子则拒之凤凰城,jiāo争未战。天子太傅林凤致请命,加为平倭经理使,调和高袁二将,会见李敬尧。
这段半通不通的叙录,却不是国史实录《朝鲜传》部分将来要写上的原话,而是殷螭这个素来缺乏文墨功夫的家伙,故意学林凤致一贯的嘲讽口吻,拟了一段修撰的话说给对方听。口头上取笑的同时,也真实的带来了一份委任状——小皇帝亲自颁布的,同意林凤致“希冀铅刀一割,为国报效”的请求,任命大学士、天子太傅林凤致为平倭经理使,与先前被任命为经略使的兵部侍郎赵大昕一道作为军中最高指挥员,带领国朝驻守在鸭绿江边的六万平倭军继续战事。
林凤致自四月十五日自愿被殷螭劫持之后,一直到如今从锦州渡海来到鸭绿江畔,再没得到过自由,当然也不可能gān什么自己上书要求做经理使、主动参军的事——所以殷螭带着这份委任状来给林凤致看,嘲笑的时候也难免带点qíng虚,料想他多半又要愤怒大骂自己一顿,又得看他的脸色,晚上被赶下chuáng来了。
但殷螭这回料错了的是,林凤致脸色虽然十分难看,却是一句未骂,只是默默看了看这份委任状,收起来放入文书匣,顺便问了一句:“我的告身、印信、名刺……等等物事,都准备好了?”殷螭厚着脸皮,笑道:“你自己的东西,反找我要,这官怎么当的!别急——当然早替你准备好了。”林凤致冷笑道:“这官反正不是我做,你连我字迹都会模仿,我做什么费心?”殷螭无耻笑道:“我是会模仿你字迹,可惜假扮不了你啊,高子则和赵大昕都见过你本人,谁能假冒得了?所以你还是替我辛苦一点罢!”
林凤致沉着脸不理会他,殷螭便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小林,咱们都是聪明人,小安康也不蠢。他明知你是串通了演戏跟我走,还肯批准你的奏疏,我可不信这小鬼爱你爱昏头了,好歹他也是你的学生!”林凤致倒是微微笑了笑,心道:“我的学生,怎么会昏头?”果然殷螭接着道:“我也有自知之明,仿你的字迹再象,也瞒不过那小鬼的,所以他肯定要在高子则那边埋伏陷阱,只等我们往里跳——你要是想害我摆脱我,这正是最好的机会,不妨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