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这句自语殷螭当然没听见,听他形容自己的良心状态如此不堪,不免大是不忿,道:“你不过是瞧我不起,所以只管诋毁我!我们不是还要联手?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谈事体?再这样我也要赌气了!”
可是殷螭到底不会和林凤致赌气,因为当真谈起正事来的时候,林凤致是非常认真、也决不回避的,那么在正事里夹几件私事,慢慢撩拨,岂非到底有机可乘?殷螭承认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林凤致的缘故才愿意与刘后联手,事实上自己和朝廷谈判的时候便看准朝内纠纷,打着太后要来求自己联手的小算盘而来,加不加上林凤致做砝码,结果都是一样,但是,加上他之后,这过程又是何其的不一样啊。
一时之间,殷螭甚至是把正事抛开一边,专心的想着怎么哄回林凤致来才好,他不无自信的想,小林是别扭,可是我有耐心跟他磨下去,总会成功的!就比如他现在拗着架子,就要落后自己半步假客套,拽不过来,那么我便退半步跟他并肩,不是也走到一起了么?回想遥远的当年,在养心殿外他落后着自己半步恭谨的走,那时一下错觉,便觉这人仿佛会跟自己纠缠一生一世,永远摆脱不掉,没想到竟是预感成真,然而这样的纠缠,即使痛楚也是欢喜甘心的,又怎么舍得摆脱呢——自己那一回真是发了疯,才以为只要弃绝了这段苦涩的qíng,就会再也不会痛苦!
因为殷螭在想心思,林凤致也不说话,他们沉默着走出慈宁宫,自崇楼一路向南,走到右翼门的时候,便要分路,殷螭向西拐向西华门出宫,林凤致则往东去文渊阁。林凤致保持客套,行礼致别,殷螭却在他走开几步后又叫了声“林大人”,林凤致只得回头听他示下。
殷螭只是看他,好久不说话,弄得林凤致疑心他又要捣鬼的时候,殷螭才说了一句:“你就不能跟我说几句贴心的话么?我们就算什么都完了,总还能做朋友罢?”林凤致道:“下官不敢。”殷螭叹道:“好罢,我知道朋友也不成!那么便是盟友?你放心,我会算计盟友的,不过暂时不算计你,算计了,也不一定斗得过你。”
林凤致便又是一个长揖代言,不作回复。殷螭凝视着他,道:“不要老躲我,以后常常见面,行不行?我也没什么人想见面的了。”他也向林凤致抬了抬手,算是告别,转身的时候又叹息一声,忽然道:“你知道罢?我母后熬不过今冬了,今儿见面,便是我母子最后一面——我知道的。”
他挥了挥手转身而去,步下仍是施施然,林凤致站在右翼门侧望他背影,却不禁又微微酸楚——其实殷螭真没有多么深厚的骨ròu亲qíng,对母后即将病故的伤悲,大约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可是,毕竟是亲人,毕竟是有那么一点点,无法泯然,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殷螭向来喜欢夸大其词,足尺加三,被林凤致辜负了八年的qíng,便恨不能加上十倍利息讨还回来,一条条加油添醋聒噪在耳边,到最后连伤痛都似乎成了噱头,有那么几分虚妄可笑,使林凤致逐渐听成了不动心——但母子生离死别的事qíng,在天家或许是寻常,对于林凤致却是无法弥补的痛,于是也对殷螭有无以言说的疚,他却不拿来说事,只是淡淡带过。林凤致是明白的:这并非殷螭不在乎,而正是因为他很在乎,所以没法拿来作债务。
最本真的伤与痛,是不能以折磨别人而得到发泄的,因为我们要先问责自己,然后救赎自己。
第92章
殷螭叫林凤致别再回避不见,可是自这日宫中分别之后,却又是足足十日不得见面。因为林凤致忙着公务,每日天不明就出门,要到深夜才回太傅府,这般披星戴月的忙碌,使得殷螭次次拜访都扑空。何况殷螭自己军中也不是没事可忙,虽然朝廷颇有以虚衔将他安抚住的心思,殷螭却又怎么能安心做个清闲王爷?除了表面上要答应与太后联手,抗衡刘氏势力使之不能独大之外,自己的谋划也免不得要悄悄gān上一些,这些勾当也知道林凤致定是要反对的,于是也索xing拉开点距离,不使对方得知——所以殷螭有时也会苦笑着想:好不容易和他同盟了,却又终有一日要做回对头,真是何苦?为什么我心里想着要挽回他不再分离,做的事qíng却全然南辕北辙?
但想是这样想,做还是一样做,因为其实有种qíng势,叫做“骑虎难下”。殷螭喜欢胡闹,常常不顾大局,却从来不会吃明知的亏。朝廷明明对自己疑忌得紧,好不容易趁此南北分裂之良机得到地位回来搅混水,如若不及时把握,待得国朝重归一统,自己岂非要遭清算?成王败寇是古训,舍身为国划不来,所以殷螭想着柔qíng蜜意,gān着yīn谋诡计,两者矛盾之极,却均是一点不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