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后和林凤致商议关于殷璠的事时,还想到了另一个至关紧要的人,却均不曾提起——殷螭一生最喜欢混水摸鱼,眼下这等形势,正是他的大好机会,岂能不利用?林凤致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笑得满面chūn风,来取笑自己教出的学生蠢笨无比,白白把好一块肥ròu让他吃了。
京城中可想而知要大乱,刘氏后党会不会由此攫取权力还难说,再加上这个具有前废帝头衔的家伙借机作怪,委实是个极坏的局面,却又无力拦阻!
虽然刘后业已下定了决心,斥责皇帝擅自在南京大婚、声明朝廷决不放弃的懿旨,却拖延了两日不曾颁布下来。这两日内,不消说北京市民群qíng激愤已极,也不消说殷螭在其间颇gān了些推波助澜、兴风作làng的事。所以当内阁无法再集体沉默,主动向太后请示时,慈宁宫垂帘后慢慢递出大臣们的揭帖与文书,刘后声音竟是平静:“哀家正领着太皇太后懿旨,决意请先生们拟诏——皇帝在南京犯了错,哀家也不敢护短,先生若觉得靖王监国是好主意,不妨也跟哀家讲明。”
叶德明领头跪了下来,大声道:“臣等万万不敢!靖王……这几日果真不甚安宁,也有些不知好歹的臣子上过奏折提议,但臣等如何敢替天家做主?只是……刘太师……”
因为民qíng重新沸腾的缘故,刘秉忠又开始派兵镇压,并且再次提出戒严令,这回因为百姓抗议闹得太厉害,连日聚集在金水桥破口痛骂不已,甚至有放火焚烧杂物、往宫门泼屎尿的,百官上下朝都无法成行,所以阁部终于不得不答应派军队戒严,维持京城太平。这一来满京的管制权便大部分落到了刘氏手中,连禁军与羽林军都归了刘秉忠节制,城中唯一保持独立的军事力量便是殷螭的五千jīng骑兵,并且城外还有其所属袁百胜带领近七万兵马驻守着,所以畏惧刘氏的文臣们虽明知他不是好相与,却也不得不借重三分。
何况小皇帝犯错的时候,朝廷也挨骂甚多,刘氏更是因为直接镇压百姓而遭到京师市民异口同声的斥责,殷螭正好趁这个时机大大拉拢人心,打出良好名声的招牌——虽然他这废帝的名声也委实不甚好。但市民们常常是健忘的,眼下有更招气的人时,就忘记了此人也曾做过无道昏君。于是“靖王监国”的呼声居然一日比一日高了起来,使大臣们也开始动摇不定。
因为刘太师到底是太后的兄长,所以刘后听了叶德明的话,不免沉默一晌,过一阵忽然轻声问道:“林太傅意下如何?”林凤致也跪倒,回答道:“臣这几日都在文渊阁值宿,不曾回家。”
他这回答似乎跟太后的问话似乎驴唇不对马嘴,然而二人心中都是清楚的——刘后终究是女人,有时会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想法,觉得林凤致与殷螭到底有qíng,未必不能以qíng动之胁之,使他收手;林凤致却知道殷螭即使来找自己,也只会炫耀,不会听劝,qíng 爱归qíng 爱,利益归利益,殷螭再自称一往qíng深,也决不会为一个爱字放弃一切,除非不得不放弃,才会在到不了手之后,挂在嘴上标榜不已。
所以林凤致索xing都不回家,回避不见——倒不是矫qíng,而是这时候若和殷螭会面,不管gān什么或没gān什么,都会给“靖王监国”一派找到借口,宣扬自己也是殷螭的支持者。殷螭也不是傻瓜,能够一边跑来揩油,一边算计名誉利益,那是何乐而不为?林凤致决不愿意让他得到这等便宜。
刘后又沉默了一晌,慢慢道:“有劳各位先生费心了……今日便拟诏罢!明日……哀家奉请太皇太后之命,沐浴斋戒,率六宫去拜太庙,誓与宗庙同生死。”
太皇太后病在深宫,奄奄yù绝,自然不能去拜太庙,所以只有太后率着六宫素服青衣而去。由于都是内眷,官员不便参与,却均在太庙之外,雁翅般排开行礼。庙内钟鼓齐鸣,哀响动天,使得远远驻足围观的市民们,也暂时放下了这几日痛斥朝廷的口吻,虔诚同拜起来。这一日又是yīn天,北风卷着未凝的积雪,粉尘般乱落,听说各关隘奇寒入骨,许多士兵都冻伤了,却还在拼命抵御着蛮族骑兵。
往年面临北寇来袭,四郊百姓都是往京城内躲避,因为只有京城的高墙深垣,才能保得平安无事。可是这一回委实令人失望担忧,不敢信任,所以已有不少居民带着细软往南下避难了。刘秉忠的戒严令没有拦阻平民出城,于是南城门那里,每天都有大量步行与赶车的难民涌出——却有更多的百姓无法离开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而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们食君之禄,更不能在此国难之际逃命而去,纵使有个别人想跑,也被京营严厉监视着,不许任何官员在此际弃京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