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京师无援兵,南北正分裂,朝廷失民心。
为了表示虔心,这回太庙祷告,参与的官员们都没有骑马乘轿,散去之后林凤致不想即回大内,于是低着头一个人慢慢走着回家去。因为天寒风大,街面上店铺关了一半,行人也寥寥无几,只有巡逻的京营卫兵不时走过,满城都似乎冷凝无声。
将到太傅府门首的时候,背后马蹄声响,有人唤着“小林”追了过来。林凤致回过头去,风卷积雪漫漫白,看见殷螭挽着马鞭欢快的跃了下来,一开口便是责备:“你这几日为什么不回家?让我好找!”
林凤致瞧着他,道:“你又一个人出来——大雪地里还不带风帽。”殷螭笑道:“无所谓,我没你那么娇气!怎么?到底公开承认你那宝贝学生不成器了?亏你成天护着他对付我!”
林凤致知道他免不了要拿殷璠说事,也不想辩驳,只是默然由得他说。殷螭笑吟吟凑过来,说道:“不妨事!他不成器,你转而拥戴我不就完了?他背着你册封皇后,我是绝对不gān的——我要重新坐上大位,定然不再立后!小林——我娶你做个男皇后好不好?”
林凤致听了这等无稽之谈,掉头就走,殷螭赶忙追上去,抓住他手臂笑道:“你真无趣,一句玩笑都开不得。好几天看不见你,想得我抓心搔肝的,你……到哪儿去?回你家不是往左转?”林凤致道:“我到对面铺子,跟老板订货——请王爷回去罢,那里是个凶所在,冲撞不便。”殷螭吓了一跳,道:“凶险?你要去凶险地方作甚?”结果牵住他袖子跟着走到对街,迎面却是一个棺材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凶肆——你替谁订寿材?”
林凤致随口答道:“替家里熟人,请放手罢,我片刻便出来。”殷螭真有点不大愿意进这等晦气地方,只好放开了他。好在林凤致果然只进去简单说了几句话,取出一张纸jiāo给柜台伙计——大约写的是寿材的尺寸规格——便即又出来。殷螭仍然牵着他袖子同走,笑道:“怎么你堂堂太傅府,斜对门却是个棺材铺?这等晦气,你也不赶他搬走,天天看这等凶器,难道还真当‘加官进爵’讨口彩不成!”
林凤致不觉微微笑了一笑,道:“这其中的好处,你哪里懂得。”殷螭道:“什么好处?难道免费送你寿材?”林凤致道:“我也不缺办后事的钱。”他瞅了殷螭一眼,忽然道:“跟你讲个笑话罢,当年某缙绅居乡,阁楼后窗正对着一片荒冢,于是有人建议他将无主坟茔都迁去,并说:‘每日眼中见此物,教人如何乐得起来?’某缙绅摇头言道:‘正因为每日眼中见着此物,才使人不得不乐。’——这话风雅,足可入得《世说新语》。”殷螭道:“真是见鬼的笑话,一点不好笑。”林凤致回头指了指棺材铺的大门,笑道:“可是我觉得对景,也就好笑了——我也一样,每日价眼中看见这些物事,想到我还活着,怎么能不乐?”
殷螭寻思一晌,倒也笑了,说道:“想不到你这么坏心眼,幸灾乐祸!”他靠了过去,伸手搂上林凤致肩头,正要说几句qíng话,却忽然震了一震,停手抬头。
遥远处,传来漫长的钟声哀响。
这不是上午太庙的钟声,却是宫中的丧钟。和着满街狂风卷雪,一声声传入人心,散遍全城,凄哀如泣。
林凤致转过头来,看见殷螭霎时间有如定住了一般,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嘴角却在微微的抽搐。他轻声唤了一句“王爷”,伸手去扶,殷螭忽然张臂抱住了他,抱得极紧极紧,身体竟有些颤抖,却没有失声。
他只是喃喃说了一句:“是母后!小林,我母后……薨逝了。”
这日是清和八年十二月二十八,太皇太后宫中薨逝,丧钟鸣响之时,宫中已派出八百里加急特使,驰向南京报丧,立即促令小皇帝取消大婚,同时来京奔祖母之丧——虽然未必能被南京放行。
这竟是北京朝廷向南京传去的最后一次讯息。
第95章
按国朝制度,除夕元旦宫中都要在保和殿赐宴,有品爵的王公大臣都可获准参加。今年由于既逢国丧,又当战乱分裂,赐宴虽未取消,规模却远不及往日,近来处在风口làng尖的一些人物,比如刘秉忠与殷螭,都以居丧加军qíng紧急为名,不曾列席。宫中还停着太皇太后的丧,彩壁雕檐间到处蒙着素幔,席间也不能举乐,所以这一场饮馔,实在异常之冷清,众大臣心事重重默不作声的领毕,便三三两两谢恩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