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城中当然没心qíng张灯结彩,于是冷清清的过去了。到十七那一日,针对城中形势,却有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带头,写出了一份《京师止乱揭子》,印了百千张四处散发,试图匡救朝廷,安定人心。
同日,自居庸关南下的蛮族铁骑,已折返向北,抵达宛平、大兴之间,遭遇上神武卫调来的守兵激烈厮杀。从山海关过来的敌军,则已纵深进入兴州左屯卫和营州右屯卫之间,兴州卫望风而靡,营州卫却是袁百胜的属将在驻守,连日jiāo战之下,居然以沽河为界将他们死死扼住不得前进。
宛平一战神武卫守兵损折严重,蛮族的先锋部队却也往良乡与房山方向退却。战争没有擦着京师城垣的边,然而激战当日住在南城的居民都已听到了火pào声响,登上南面城楼甚至隐约可见厮杀战场,京中百姓在正月里,就已嗅到了血与火的第一丝腥味。
第97章
国朝两座国子监各有特色,如果说南京国子监以风雅清谈见长,北京国子监就是以议论闹事为要。南人尚虚,常常为名器探讨得笔斗不休;北人则务实,总在听闻朝政有弊端的时候,喜欢攘起袖子跑去宫门以监生的身份大闹一场——所以北京国子监其实是京师当局最头疼的存在,却也是市民们最乐于追随的舆论引导中心。
但这一回国子监太学生们写出《京师止乱揭子》在街头散发,却很难得的使朝廷大臣松了一口气——一贯走偏激路线、仗着学生身份使朝廷无处下手对付,只能捏鼻子容忍的国子监,这一回竟是出奇的懂事,呼吁各方保持克制,相信朝廷,同舟共济度过难关。如今京城中正是官与民不合,文与武不合,再加上殷螭与刘秉忠对峙,jian细案扑朔迷离,“监国派”、“迁宫派”时时闹嚷,上下都乱成一锅粥,官员间的裂隙尚能尽力弥fèng,军民对朝廷信心大丧,却是极其危险的处境,再这样下去,不用北寇进攻,只怕京中就要自行崩溃弃城降敌了。
所以这份揭贴的出现,对于朝廷来说委实是一剂救时良方,尤其其间分析刘太师与各方的诸多矛盾,言辞颇是中肯,称刘氏也是定鼎勋臣之后,世受国恩,然而位高者颠,权重者危,本来便易惶悚不安,如若朝廷深加戒备,清议百般不容,岂非生生将他们推入对立面去?世间的事无非求大同而存小异,在这危机四伏的关头更不应当只耿耿于各派系之别,刘氏固然应该自省其过,官民人等却也不宜严加苛责,将刘太师的合理建议也一律打作用心不良,为攻讦而攻讦,实非正道。
朝野一向以清议为最正确的舆论,没想到这回常常占据舆论主流的太学生们,却将清议也分析出了弊端,然而揭贴中叙述委婉又详尽,说服力极qiáng,不觉使一直乱嚷嚷的各方人士都沉默了一下,大臣们更不免对平素最爱闹事的太学生们也刮目相看,同时暗暗怀疑其后莫不是有高人出手?
至少殷螭的头一个怀疑对象便是林凤致,以关心时钧受审结果为理由入城拜会诸大臣,便趁机问了他一回。林凤致坦然道:“叶相昨日也问过下官——然下官实是不知。”殷螭道:“你最能装佯,我才不信!除了你谁写得出这样文章?”林凤致反问道:“太学生公车上书,古已有之,南宋陈东领头倡朝廷起用宗泽为将,抗击金人,又何须大臣背后指使?王爷这话,也未免小瞧国朝士子了。”
拿史实做论据,殷螭自然辩驳不过林凤致,何况以他的朝堂知识,也弄不清楚大臣出面安抚,与太学生联名呼吁,两者效果有什么区别——林凤致却是明白的,如今朝野正处于离心离德的恶劣环境之中,尤其是军民对朝廷的失望与不信任已达到极点,这个当口大臣出面说什么话都会遭到自然而然的抵触,官方话语权业已失效,军民更倾向于相信他们自己人的声音。
国子监的学生是尚未走上仕途的读书人,身份不同于“官”,却又是青衿生员,有着见到官府无须跪拜的特权,与平民又有一定区别,其实可以算作一个介于官民之间的士子阶层,也是沟通“朝”与“野”清议的桥梁。所以太学生的《京师止乱揭子》,其稳定人心的效果,要qiáng过朝廷发布《谕京师军民告示》何止十倍。
偏偏乱世中事态变化总是出人意料,在太学生呼吁下各方qíng绪正渐渐稳定,尤其上至内阁官员下到平民百姓,正努力试图与刘氏势力达成共同谅解的时候,城外蛮族铁骑的bào行升了级,导致城内连带又险些发生一次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