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280)

  这个“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反咬煞是厉害,京城军民在大骂孙万年投降的时候,其实也难免埋怨刘秉忠不肯出兵援救,导致皇陵失陷。所以殷螭泼闹的能耐,就是转移舆论斥责的目标,让刘秉忠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而在殷螭将责任引到刘秉忠身上的同时,城外也来提供证据——房山失陷之后又两日,南城门忽然逃回小支溃兵,护送着一gān皇家内眷,却是原守陵的内监与宫眷,其中还包括殷螭在位时为皇后闹出的巫蛊案做了顶缸、被打发去守皇陵的许才人。据说蛮族铁骑业已冲入泰、永二陵,却在降将孙万年的苦苦劝说之下,没有烧杀抢劫加掘坟,甚至还释放了待罪守陵的宫眷们,不曾gānjian yín掳掠的勾当,国朝的体面居然保住了几分,于是大家对孙万年的看法从无耻投敌变作了苦心可嘉,愈发怨怪刘秉忠不肯援救。

  刘秉忠对此保持沉默,刘氏子弟中却有忍不住的,建议将散布“孙将军是好人”的内监宫女一律以jian细嫌疑关押起来再说,这个主张当然不会被朝廷采纳,殷螭尤其以其中有的宫眷还是自己昔年的嫔妃为名,直接要求宫中予以保护——可是当宫内降旨,特赐原才人许氏与他破镜重圆的时候,殷螭又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苦着脸跟送人来的内官大发牢骚:“赏赐她一笔银两,教她改嫁!忙乱成这个样子,我连男人都不想了,还想女人?赶紧不要给我添麻烦!”

  其实这个牢骚他很想对林凤致去发一通,或者说表白一通,可惜林凤致最近忙得影子都不见,又开始连日值宿文渊阁,殷螭对着太傅府谢绝自己来访的守卫抱怨了很多句:“又没入阁,凭什么总是他值夜?叶德明那几个死绝了不成?”但林府的卫兵同林太傅一样对他待搭不理,殷螭只有郁闷万分的自己去摆平家务事,打着“京师未安何以家为”的大招牌,硬是将哭喊着要侍奉旧主的许氏塞给她家亲人,赏了一笔陪嫁吩咐越快改嫁越好,于是又博得个公而忘私的美名,心中直叹息林凤致也不来亲眼看看自己多么高风亮节。

  林凤致近来却委实烦恼不堪,因为皇陵失陷的消息一出,再加上殷螭的成功反咬,包括对孙万年投降是迫于无奈这种说法的大肆渲染,导致太学生联名的《止乱揭》中倡导不要bī刘氏走上歧途的努力直接付诸东流,朝野又开始大幅度对刘秉忠进行攻讦,实在是个危险的倾向。林凤致知道单凭舆论想要阻止野心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倘若在野心也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并不能完全成功的时候,舆论的毁誉,其实也可以成为很大的决定因素。世事常常有个“不得不”,有家有业、利益盘根错节的人,当真要铤而走险也是需要绝大动力的,尤其象刘秉忠这样世代勋贵,功名利禄悉出天恩的家族,与国朝决裂公然谋反的决心,其实不是那么容易下定。

  然而舆论再这样苛责追究下去,背负着跋扈不道评语的刘氏家族,未必不会在破罐子破摔的qíng况下,索xing膨胀全部野心,gān一gān趁火打劫huáng袍加身的事——如果刘氏公然反叛朝廷自立为王,其实前途不是那么平坦,京营虽然尽数归属刘秉忠调拨,其中却有很大一部分本来是直属皇帝的军队,这些人未必愿意承担叛乱之名,京师驻军只怕便先要分裂;而且刘氏之侧,还有殷螭这个专门搅混水的家伙在候着,一旦刘氏自立,他肯定毫不客气的也来争权,以他殷氏嫡脉、前朝废帝的身份,不消说定能拉拢到京师驻兵中不愿意随刘氏反叛的那部分军队之心,所以殷螭才这么乐于跟刘秉忠作对,事事咬着他不放,并不是单纯因为刘秉忠曾经兵谏与之结仇,而是bī反了刘秉忠自己能落到更多好处。

  殷螭做事不顾大局,算计起小利益来却十分头头是道,倘若刘秉忠反叛,对殷螭来说其实利大于弊,至于会不会使京师覆灭国朝大乱,这家伙才没良心去顾及——所以林凤致每想到这一点,便实在恨不能将他立即劈杀。然后恨殷螭的时候,又会想到其实是自己一度丧失原则纵容他走到如此地步,又难免自恨不已。

  不过林凤致的个xing,是面临“事已如此”的qíng势时,不会一味怨天尤人后悔不迭,而索xing将没用处的懊恼全部搁置,专心致志考虑破眼下的难局。人生之路其实是一条无法返回的直线,既然回顾无效,不如一直往前看。

  在朝野对刘秉忠的攻讦达到白热化的时候,内阁大臣也不是没做调停的努力,其实有《止乱揭》的呼吁在前,如今京师又仰仗京营兵力保护,舆论也不能拿刘氏过分如何,只是不救皇陵委实是个大过失,连刘后也不太好为兄长说话,这个时候只能希望刘秉忠态度稍微服软一点点,公开上疏认罪,表示以后将功赎过,清议的苛论也就能平息下去,这个分歧危机便可以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