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303)

  林凤致看到南京年底录闲事的邸报上言道皇帝亲批刑部禁江南结社令,便想到可能殷璠要从江南的学子下手,但显然小皇帝也大大走过弯路,先是大力禁止,非但不能拉拢学子,反而激起他们生变——围城解后,林凤致才又多知道了一点禁结社令的后续事件:却是江南诗社再度抗议,闹得动静大了,苏州府竟找了个由头,硬栽本地的“高社”诗文中有谋逆字眼,深文周织之下,将主要几个社员入狱论死。苏州府民qíng沸腾,府学的数名生员以同气连枝之谊自愿陪社员坐牢,其中竟有林凤致之堂兄、吴筠之岳父林骏致的儿子,所以金陵各社异地支援时,吴筠也以内兄有难不能袖手为名,召集了南京国子监的同学赴行宫请求面圣诉冤。殷璠接见他们之后,便以:“皇朝清正,岂得有文字狱?”驳斥了苏州府的定谳案。想来这一手做得漂亮,到底使士子们死心服膺。

  只是单凭学生的力量,必定也不可能完全扭转南京朝野都一心只想着自顾自、不愿意去救援向来只会以国都之名欺压在他们头上要钱要粮的北京城之局面。但南京的风气其实比北京尚虚名,好高论,文人以国家大义相耸动,必定也使舆qíng发生崩裂。殷璠在其他部门,定然也费尽心思做了手脚,慢慢挽回,其中千头万绪,自非林凤致短期能获得明白,只能单以招揽士子之心的步骤而窥其一斑了。

  所以这个学生毕竟还是没白教——尤其是他昏了头决定册封皇后拉拢高氏时,吴南龄那封故意泄露出来使他更加丢份的反对大婚密揭,其中便已隐约含着吴南龄的试探之意,一面以道德高论使皇帝无地自容,一面却也在撇清自己的gān系,确保在俞汝成中途撒手的qíng况下,战争走向一旦有变,他便要站gān岸儿改变立场。那个时候连林凤致都气急败坏,失去冷静判断力,没有看出老朋友在陷皇帝于恶名时的又有一层犹疑不安之意,殷璠这孩子却及时捉住了,并且仔细思索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坚定了要用吴南龄的决心。这也许是他心思敏锐善于发现,也许是他窘境下只能如此选择,但不管怎么说,到底这孩子业已合格成为驭人者。

  林凤致忽然这样想:其实殷螭和殷璠这叔侄俩,到底血缘相亲,真有相似之处——都是在忙乱时会冲动,考虑不周而大出昏招,可是却又均十分善于把握任何机会,顺杆儿爬,直觉的反应往往比仔细考虑还灵敏,具有qiáng大应变能力。林凤致常觉殷螭运道太好,万事都顺利,其实何尝不是因为他总能下意识把握住最好的机缘,做出最好的选择,却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所以,这是天生的小聪明,不是后天的训练。

  可是他们叔侄在政治上的才华却又相差甚远,那是因为大局掌控的能力,需要学习和磨练。林凤致承认自己的先天并不及殷螭聪明,比他善于从政,是因为在翰林院那样的国家枢密所在锻炼过三年,而殷螭却显然从小就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林凤致不免在想,他一个堂堂皇子,如此不学无术,也许除了生xing顽劣不肯学习之外,亦有其父的深意——当年重福帝试图废立太子未成,作为一个为社稷大业和儿子将来全盘考虑的帝王父亲,接着所能做的,就是不让儿子们有争位之虞,所以殷螭的不学,甚至有可能是父皇的故意纵容,嘉平帝在东宫受正式继承人培养教育的时候,他却是被当作一个将来要成为闲适王爷的纨绔子弟来娇惯养育的。

  所以殷螭当皇帝,真是一个太大的错误,也许他好好用心,或者gān脆放手让大臣理政,也能弥补少时不学的缺憾,偏生他又任xing刚愎,想要肆意胡为,到底砸了自己的场子;又偏生如今遇上的对手,是先天聪明或也稍不及他、却正式受过东宫教育的侄子殷璠。

  林凤致在想着这些复杂的事qíng,并悄悄打量殷螭的时候,殷螭只是琢磨着无聊事体,走向后院的路上左右都无他人,满架蔷薇宝相开得馥郁芬芳,他便开始不老实,揽着林凤致道:“今儿过节,我不回去了,便在你家歇?”林凤致叹道:“今晚这帮年轻人不闹到深夜是不会完的,说不定还要通宵。他们又是肆意惯了,我没内眷,宅中随他们闯——怎么方便招待你?你好歹给我留点脸面。”殷螭咬牙切齿的道:“你只知道要脸面,就不顾我没实惠!这个小吴真是该死,京中有大宅院的官员那么多,为什么偏借你家?”

  然而骂着该死,却也好奇,想看看吴南龄这爱出风头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还没转过花架,人面未睹,声音先传来过来:“众位此言差矣!所谓当仁不让,家父有主政之才,小弟何必为之谦逊?扭捏造作,言不由衷,实非我辈所屑为!小弟敢公然说这一句,这回朝廷拜相,吴筠认为家父众望所归,非张、章二位之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