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腼腆一笑,“不才姓徐名津字文良,镇江人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姓宋名临字博誉,苏州人士……”
没等他说完,徐津嬉笑,“好地方啊,出丝绸织绣。”
“此言差矣!”宋临摇头晃脑一副酸儒架势,“我们那儿出太湖三白,那小白虾,壳薄ròu嫩……”
“哈哈……”徐津突然大笑,眼见同席之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赶紧闭嘴,“我们镇江出肴ròu和陈醋。”
宋临举杯与他撞撞,“徐兄,小弟敬你一杯!”光明正大地凑过去,憋着嗓子问:“南京有什么好吃的?”
徐津舀了勺鸭蹼羹递过去,“宋兄,下酒。”勾着舌头小声嘀咕:“南京人翻着花样把鸭子身上的那点零碎吃了个遍。”
宋临一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过奖过奖。切磋一二可好?”
宋临正想答应,旁边一人听见“切磋”二字突然来了jīng神,“二位兄台要以文会友?可否容小弟在旁扫地焚香?”
徐津暗自腹诽,真想一巴掌抽在他嘴上;宋临心中痛骂,恨不得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全桌震动,七嘴八舌地乱开了,“此时桂花飘香,有花无诗,不雅不雅!”“皓月当空,挟姬游秦淮,文坛盛事!”“会试在即,不如互相研习……”话音未落,一片轰然赞同声。
宋临徐津面面相觑,一个撇嘴角,一个翻白眼。
俩人想法惊人地一致:雅!真雅!现如今什么文坛盛事都比不上会试!
徐津往他身边靠了靠,“贡院后面有家粥店,田螺蚌ròu粥独步南京。”
宋临跟着全桌人鼓掌叫好,托起腮,遮住嘴角说:“我喜欢甜味的粥。通常都是自己做。”
“乡试题出《周易》,各位猜测会试要出什么?”打完马虎眼,徐津悄悄地说:“大才啊!你不光会吃还会做?”
“吃,人生第一大要务!正所谓‘食色xing也’,‘民以食为天’!换言之,人,活着就为了一个字——吃!”
“jīng准!”
这倒好!斯文谦和的“鹿鸣宴”三个字,活生生被砍成了两截,有人只关注“鹿鸣”;有人只热衷“宴”。关注“鹿鸣”的人多,轰轰嚷嚷高谈阔论;热衷“宴”的人少,偷偷摸摸掩人耳目。反正大家各取所需,收获颇丰啊!
几天后,宋临和罗赞乘船回苏州,船刚离开码头,宋临“呀”一声惊呼。
罗赞问:“怎么了?”
“忘记跟徐津告别了。”
“徐津是谁?”
“第二十四名举人,镇江人。”
“不碍事,进京会试一定会遇到他。”
会试?我疯了才跑到京城去找抽!宋临对着浑浊的长江水一皱眉,进舱睡觉。
俩人刚进镇口,鞭pào骤响,轰轰烈烈铺天盖地。把宋临吓得一哆嗦,一点笑容全僵在了脸上,一个硕胖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过来,一路高呼:“临儿……临儿……”
“叔……叔祖?”宋临刚想跪下来磕头,老头一把拎起来,二话不说动手就扒衣服,把宋临扒蒙了,“叔祖,这是gān什么?”
“高香蜡烛扎纸祭品都准备好了,跟我去祭祖……快点快点,把靴子脱了。”
三五个族中人蜂拥而上,穿衣、戴帽、换鞋、系腰带,宋临眨了两下眼,完事了。罗赞乐呵呵地看着他出洋相。
宋临往祖宗牌位前一跪,左叔祖,右族长,俩老头老泪纵横,族长反复不停地念叨:“宋氏宗族世代从商,终于……终于挣出功名来了,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宋氏子孙长享荣华富贵……”叔祖哽着嗓子半天冒了一句,“苍天啊!”
宋临舟车劳顿疲倦之极,还得跪得笔直,跟着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磕完头,站起来,宋临以为逃出生天了,结果叔祖一句话又把他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只见叔祖抬腕一挥,“开家宴!”
这下可好,宋临向每一位长辈敬酒,然后平辈晚辈给他敬酒,一直闹腾到三更天,繁文缛节终于彻底施行了一遍,宋临虚脱了。